“他自己立身不正,就喜欢疑人影斜。你别管了,我自己会看着办。”
见她不想多说,祝琰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两人一块儿进了宁毅伯夫人的院子,祝夫人带着祝瑶也到了,屋里热热闹闹一群人围着琴姐儿,哄着她奶声奶气地喊人行礼。
祝夫人瞧见祝琰,便将她扯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徐家那边怎么说?至今还没派人上门,里头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祝琰扣住她的手,微微蹙眉,软下声音来安抚,“年节前夕各家都忙,徐太太怕去的太频繁,打扰了母亲理事。母亲稍安勿躁,耐心等两日,嫁娶之事,女方太积极总是不美。”
先前祝夫人并不太满意徐六爷,觉得他在朝中无官无职,是个闲散的富贵公子,没什么前途可言。如今挑挑拣拣已经再没更好的选择,回头一瞧,顶属徐家门第最高,祝瑶过了年节就十七岁了,实在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
如今便有些急切的想要快把婚事定下来,可祝瑜对她一向没好脸色,她想问也问不着什么,今日瞧见祝琰,就赶紧捉住她问徐家的意见。
听祝琰如此说,祝夫人稍稍放了心,不由又问起近来京城流言的焦点,“你那个大嫂,究竟是怎么死的?人家都说她去的蹊跷,骤然病逝,原来哪里来的病?”
说是“病逝”,不过是郢王府全葶宜的脸面。
眼看好几个夫人都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祝琰轻轻推了下祝夫人的肩,“娘,今天是琴姐的生辰,大伙儿奔着琴姐儿来的,您也快过去跟乔伯母说几乎热络话,叫人瞧见咱们母女在这儿嘀嘀咕咕多不好。”
侧旁祝瑶早就听不下去了,搀着祝夫人就朝人群方向去,“就是就是,您可是琴姐儿的外婆,还不把您给琴姐儿备的大礼拿出来给她瞧瞧去?”
祝琰松了口气,抬眼看见祝瑜坐在宾客中间,含笑与众人一块儿逗弄着琴姐儿。
突然觉得人世间的夫妻,可能各有各的不虞。究竟有什么法子,能让两个人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呢?
乔家外院书房内,乔翊安靠在椅子上,左手搭着扶手,右手里头把玩着一只明珠耳珰。他看也不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薄唇勾着浅笑,眸色却极冷,熟悉他的人瞧见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正处于极度的愠怒之中。
宋洹之从外入内,瞧见的这般情形。
他挥挥手,屏退屋外迎客的小厮,站在屋前打量下那个跪着的人。
“瞧着眼生,”他轻声道,“什么人惹得你这样不高兴?”
乔翊安抬眸朝他笑了下,“宋二爷瞧我笑话来了?”
宋洹之寻个位置坐下,“我不急,你慢慢审,先等你事忙完。”
跪在地上的人微微抬起头来,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涩声说:“大爷,求您赐卑职一死。”
乔翊安听见这句,扬眉笑了起来,“让你死?我会这么便宜你?”
他扔掉手里那枚耳珰,踏在足底踩得粉碎,“李肃,你把我乔翊安当成什么人?”
“连我的人你也敢觊觎,你长了几颗脑袋?”
第60章 刑罚(乔翊安祝瑜,不喜……
李肃沉默地抿着唇,垂首望着地上被踩成齑粉的耳珰。
如果没有外人在,他兴许还可求一求,表明心迹,以死正名。
可当着宋洹之面前,每多说一个字,都难免引人遐想。
他不怕自己名声受累,只恐污了那人的清誉。
乔翊安在他脸上看出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
这种感受实在奇怪的很。
面前这个人,只是个他平素连眼角都懒得一扫的小角色,却偏生与他在意的东西产生某些关联,如今这个小角色竟然还在他本人面前,上演一出“为爱舍生”的好笑戏码。
他一时竟分辨不出,心里这抹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什么。
不单单是愤怒,还有一种,自己所有物被人沾染的……恶心?其中也许还掺杂了些别的,说不清楚的不舒服。
好比吞了只苍蝇,咽不下,又吐不出,难受得紧。
乔翊安伸了伸足尖,云纹靴头抵在李肃侧脸上,迫他微扬起头来,五官清晰地被光线照彻,落在他视线之内。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身形健硕,容貌英俊,乔翊安隐约还能记起当初为什么会将他选在祝瑜身边做暗卫。
那时祝瑜才嫁给他一年多,两人年岁差距不小,家世差距颇大,能谈的话题有限,他又时常在外应酬,甚少有机会陪伴她。
母亲性格强势,对他前头的妻子孟氏就一向刻薄,又不大赞成他与祝家联姻,因此对祝瑜很是不满。他不止一次地撞见祝瑜红着眼睛从上院回来。在母亲看来,自然这世上没什么人衬得起她的儿子,可乔翊安自己心里清楚,祝瑜不是没有别的选择,她样貌出众,又能干要强,便是随意嫁个小吏,日子也不见得过得差。
况她比自己小那么多岁,才及笄的女孩儿,小小年纪就做了继母,每日面对着三个不懂事的幼童,尽心尽责的照顾他们。
他觉得这份和善难得,在他的世界里鲜少会有这种不图回报的善意。他因此更加想要待她好一些,哪怕过分纵容一点,也觉着值得。
祝瑜的政治触觉,几乎是他手把手带起来的。他教她分析世家关系,当朝局势;教她抽丝剥茧的去看待朝堂上每一次变化背后的因由和动机。
他会带她去铺头观察掌柜们如何处置那些突发的情况,携她出席所有能带她一块儿出席的场合。
她自己也聪慧,不断钻研琢磨,渐渐掌握了一套自己的处事方法。乔翊安对自己的枕边人一向不保留,自然他身边的一些人手也交由她调动。
年轻女孩子自然不会喜欢身边跟着些言语粗鲁样貌可怕的大老粗。他特地在身边身手较好的人里头选了几个看起来斯文些的护卫给她驱使。
一直过了这么多年也从没在这上头出过事。
在男欢女爱上,乔翊安从没试过失利,他出身好样貌佳,又极懂得疼人,一张嘴巧舌如簧,总能哄得姑娘心花怒放,出手又大方十足,他自是极好的情人。
哪怕有些关系走不下去了,需要分道扬镳,他也总能体体面面。
他道德感并不那么强,他这样的人,常年在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污事里头打滚,自己都还一身腥,因此从来不要求别人一辈子为他守贞,前两年房里还放出去个姨娘,说他一年里头去不了两三回人家的院子,不想一辈子这么白白蹉跎,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了,他并不觉得这是多十恶不赦的要求。
可如今可能与眼前这个男人有染的,是祝瑜,他的结发妻子。
在此之前,他不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在此之后,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将祝瑜当做其他女人一般来看。
他无法容忍祝瑜心里藏着另一个人。
哪怕只有些微的可能,都不能忍。
他足尖一挑,将人踢倒在地,起身踏在李肃身上,冷笑道:“你想当情圣?我成全你。”
他朝外扬声道:“来人!”
两名小厮瑟缩着进来,乔翊安含笑道:“把他丢进万龙池,瞧他能为这份情意忍到什么地步。”
他俯下身去,捏住李肃的下巴低声道:“你可别叫她失望啊,既然为了她连死都肯,不会受这些些痛楚,便改口求我饶了你吧?”
李肃早前在他身边替他卖命,自然知道那“万龙池”是什么地方。听见他的话,不由面色微变,惧色漫上眼底,“大爷您信卑职……卑职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她、她毫不知情……”
到这个时候,李肃心里想的还是摘清祝瑜,而不是因刑罚而恐惧,胡乱攀扯对方。
乔翊安闭了闭眼,挥手道:“把他带下去。”
两名小厮将人拖出门外,一阵冷风顺着门隙扑进来,细碎的雪花被风翻卷着。坐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宋洹之站起身,走到门前伸出手指感受风雪的温度。
“什么事值得生这么大的气。”
乔翊安脾气好,最是爱玩爱笑的一个人。
乔翊安坐回桌案后的椅子里,抬指捏了捏鼻梁,没答他问话,只道:“找我什么事?”
他显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外头还有无数宾客等着他出迎。
宋洹之回眸打量他,难得见他这幅头疼不已的模样,“这会子前头应当已经开席了,你不去提一杯酒谢过宾客?”
乔翊安哂笑:“你今儿话挺多,稀奇。”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你找我什么事?有事快说,我今儿没心情猜你心思。”
“没什么大事。”他将门敞开到最大,站在阶上迎着外头的风雪,“提早跟你打个招呼,近来永王会有动作,护好你手里头吞的那些产业,别东西还没捂热,就不得不给人家吐出来。”
“行,我记住了。”乔翊安扬扬眉,走到身边,“还有别的事吗?”
知道他这会儿要走,宋洹之沉默片刻,在他跨出石阶的一瞬开口道:“借你地方一用,我在这儿等个人。”
乔翊安走出两步,又猛地回过头来睨他,“你今日过来,专程等你媳妇儿?绕弯子说这么多话,就为了这点儿事?”
宋洹之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连被人揭破心思的窘迫都半点没有。
乔翊安笑了下,“那你不去宴上等?”
宋洹之摇摇头。
乔翊安听见一句,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的话,出自宋洹之口中。
“她不喜欢酒的味道。”
乔翊安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木着脸就朝外走。
刚步出院子,就看见一个小婢站在转角处,拦住他的小厮在问话。
乔翊安认得此人,祝瑜身边的二等丫鬟,莲儿。
他眉头蹙起,朝来人走过去,“你主子要问的事,教她直接来问我。”
他捻捻指头,冷笑一声,“告诉她,时间不多,我耐心有限,只容她到明日天亮为止——”
**
祝琰从乔家南边角门出来,就看见自家马车边上站着玉书。
“二爷过来了?”四岁小孩的生辰宴,多数是女眷和本家的平辈男性跟着帮衬,远远劳动不到宋洹之这种身份地位的客人。
玉书伸出抄在袖子里的手,替她掀了帘幕,笑嘻嘻地道:“乔爷家里的宴,二爷自然得参加,本就是亲好的人家,又是连襟,瞧二奶奶份上也得过来随个礼不是?”
祝琰登车,觑见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宋洹之。
“二爷今儿不忙么?”这会儿天还没黑,按说他应当还没下值才是。
宋洹之递了只手炉过来,“这阵子外头不太平,担心郢王府从你这边下手,我跟在你身边,方便护佑。”
祝琰将手炉抱在怀里,坐在他对面的椅上,闻言不由有些担忧。
车子行驶起来,车轮压在轻薄的雪面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宋洹之瞥了眼窗外,岔过话题道:“姨姐跟乔翊安,似乎生了误会。”
祝琰诧异地望着他,“连二爷也发现了吗?姐夫有没有说是为什么事?”倒不是想打听旁人的私隐,只是出于担心,姐姐腕上的淤痕,瞧来挺吓人的。姐夫如果是那种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
“二爷了解大姐夫的为人么?他会不会动手打姐姐?”
宋洹之本是为安她的心才岔开话题,此刻瞧她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由有些懊恼。
“这点德行他还是有的。”他索性坐过来,将她拢到身边,“你若是不放心,明后天得闲了,我再陪你来瞧瞧姨姐?”
祝琰点点头,被他抱在怀里,脸颊贴着他胸口,隔衣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兴许是外面的风雪太寒凉刺骨,这一瞬暖意熨帖,她竟一时有些依赖,不忍拂逆他的关怀。
她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着,慵懒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