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琰眼角还挂着泪,抬袖拭干了眼尾。
她一直帮忙照应着婆婆这边,没能注意到外头。
屋子里挤着这么多的人,好在没人会在意她。
她带着梦月从后门出去,避着人群转出了二门。
跨过长廊,外头就是思幽堂。
成婚以来,这是她头一回来到他外院的书轩。
玉成守在门口,见到祝琰,露出惊讶的神色。他迎上几步,朝内指了指,压低声道:“二奶奶,二爷在里头。”
祝琰听见破空声,是挥动剑刃发出的声响。
她命梦月守在外面,提裙跨入。
宋洹之穿着素袍,凤游龙走,腾挪飞旋,正在舞剑。
剑刃折射着寒光,气道凌人。
祝琰踏出几步,尚未开口,剑气陡然笼向周身,锋利的剑尖直插喉头。
男人五指收拢,回袖收剑。
祝琰只觉颈间微凉,险被刺破肌肤。
宋洹之别过脸,回身朝室内走。
祝琰提裙跟着他,他不说话,她便也不聒噪。
四面窗都闭着,屋子里光线稍暗。祝琰无心打量他房间的陈设,只凝视着他的背影。
他将剑丢在榻上,自行转入屏后。
祝琰垂眸,见那银色的剑身之上,刻着两个小字,“流云”。
屏后的宋洹之一言不发。
解去衣衫,提起一桶冷水,朝身上泼浇。
身后递来一条巾帕,他接过来,看也不看她。
胡乱擦拭了身上的水,他走到柜前去翻衣裳。
一夜未归,她不知他昨晚是不是就睡在这儿,他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下巴上新的胡茬冒出来,泛青的颜色。
她在盆架旁找到一枚竹柄小刀,洗濯干净,走到他身侧,抬起手,捧着他的脸要他面对自己。
宋洹之避开了。
她再次伸手,扶正他的下巴,他蹙起眉头,有些不耐,冷着脸盯视她。
祝琰抿唇,踮起脚尖替他刮须。
男人僵直着身子,这回没有动。
祝琰轻声道:“这样我觉着有点吃力,你坐下来,让我帮你好不好?”
**
窗前明几旁,男人坐在椅中。
祝琰袖角翻卷起来,细细替他刮净下巴。
她的手很软,动作很轻,刮须的手法并不熟练,甚至因着太过小心谨慎而稍显笨拙。
他半垂着眼眸,视线停落在她平坦的腹上。
紧束着纤腰,还瞧不出有孕的模样。
刀片搁放在几上,她持着木梳,替他拢束发髻。
宋洹之坐在那始终没有动。
她稍退后,打量他洗漱干净、收拾整齐的样子。
“洹之。”
她开了口,轻唤他的名字。
伸出两手,试探着,一寸寸贴近,让他将头枕在自己柔软温暖的怀抱里。
她抱着他,并没有出言宽慰。
言语无力而苍白。
没什么话语能抚慰他的悲伤。
她只想,这样静静地陪他一会儿。
陪着他,偷偷地哭一场。
-----------------------
作者有话说:留言红包,晚上还是0点左右,(特殊情况可能迟个一两小时,会更新。)
谢谢支持。
第25章 离去
避开人群走西侧的小路,夫妻二人一前一后越过跨院,在影壁前分开。
祝琰站在原地,目送他转入前门走进灵堂,她多绕了一段路,自里侧的内门进入女眷这边的堂中。
宦官张开明黄绢帛,正在宣读抚慰嘉武侯府的赏赐。
宋家最亮的一颗星辰自此陨落,归于尘土。再多的抚慰嘉奖也换不回一个活生生的宋淳之。
嘉武侯满面哀色,跪接旨意。
皇帝坐在堂中正位,向他摆摆手,命他起身,自己亦是一脸沉痛,静默注视着柳木棺椁,许久方叹息道:“淳之在朕心中,又与子侄何异。”
“痛失淳之,朕,哀悔不已。”
掩面遮着五官,不令自己当众失仪。
人群之中,永王朝幼弟荣王瞥了眼,勾唇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他的好父皇,宁视宋淳之为子侄,偏偏瞧不上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儿子。
永王悄然从院中退出来,立在花藤下低声吩咐随从数句,一抬眼,却见不远处的月门边,抱臂倚着一人。
他不知在那站了有多久,是否又听见了什么。此刻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似在认真打量门口那块奇异的太湖石。腰际悬一把长剑,乌柄银身,看起来眼熟得紧。
“洹之。”永王面上堆笑,朝对方走去。
宋洹之肃着脸,缓缓抬眼。
眸子遮在门檐的阴翳下,望不穿情绪。
比起宽厚爽朗滴水不漏的宋淳之,他这个二弟的性子简直叫人难忍。终日阴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若在从前,永王不屑与他言语。
“听说,是你将淳之背回来的。”永王耸肩,语气轻松平静,像话家常,“撞见那些人不曾,查出来没有,是谁干的?”
说的是宋淳之的死,仿佛谈论天热越来越热一般闲适。
宋洹之看了他一眼。
永王露出笑容,“怎么?你没抓到活口?”
围困密城的人,是身手极强的死士,斩杀训练有素的官差,一刀既毙命。他们自己受了伤,为免被俘,也绝不苟活,眼见拼杀不过,便回刀自绝,干净利落。
“这可如何是好,想给你兄长报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永王捏着下巴,露出惋惜的神色,“本王与淳之相识一场,若有什么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本王旁的本事没有,手底下的能人异士却是最多,打听个些许消息,不难。”
宋洹之闻言,弯唇笑了下。
那张表情寡淡,素来沉郁的脸,在此时此地,听得这样挑衅的言语,竟露出笑来。
“王爷。”他开口,声线如凝绝的弦,幽冷,不带一丝温度,“兵器。”
他重复道:“他们的兵器。”
永王挑眉,诧异地看着他。
拇指摩挲着手里的流云剑柄,宋洹之淡淡地说:“沧州私器坊,前番缴获过五千支三角青铁戟。”
“他们的兵器中,有这东西。”
挑起眼尾,轻扫脸色骤变的永王。
“王爷是不是诧异,明明用的都是民间搜刮来的寻常刀剑斧匕,怎么会有人傻到出来使唤被翻查过的私器坊里的兵器?”
永王抿紧了唇,攒眉望着眼前的男人。
这些年的官场里,因着宋淳之太过耀眼,甚少有人会注意到他身后那个,毫无存在感的次弟。
此刻一抹冰凉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上来,他仿佛是头一回,这样认真打量着宋洹之。
“你想说什么?”
宋洹之笑了下,“只是提醒王爷,宋某记仇。兄长的死,宋家,绝不善罢甘休。”
永王一甩袖子,冷声道:“你的意思,疑心杀死你兄长的人,是本王?宋洹之,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区区龙御卫,从七品空衔、做花架子的假把式,凭你也敢胡乱攀咬皇族?”
“王爷,不好了。”就在此时,一名宦官小跑着奔来传话,“永州、永州那边……”
见宋洹之在侧,宦官不敢说。
永王肃容提住宦官的领子,惊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宦官瞥了眼宋洹之,硬着头皮说得含糊,“永州那边……铺子,走水、走水了……”
永王瞬间明白过来,一张脸气得铁青,转过头来,冷然望着宋洹之,“是你?”
宋洹之笑了下,手按在剑柄上,颔首行礼,“王爷事忙,宋某便不虚留了,慢走。”
他掸掸袖角,越过永王,大步朝灵堂走去。
盛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半点温热。他整个人都如封在坚厚的冰壳中,从头到脚都是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