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洹之点点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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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罩内灯色流转,上院的偏厅内笑语晏晏,一扫多日来的阴霾。
嘉武侯连夜探访郢王府相商要事,严父不在座,小辈们便没了拘束。
祝琰一向量浅,怕行止失态便未饮酒,退到席外帮两位姨娘照顾几个年幼的弟妹。
她添了碗酒酿圆子放在书晴面前,见书晴低眉扭着手帕愣怔不语,柔声问:“方才席上没见你吃什么,可是困了?这汤圆味道香甜,你尝尝么?”没得到回应。
杜姨娘歉疚地笑笑,“对不住,这孩子这两日不痛快,一直闹脾气呢。”
安静不语的书晴蓦地抬起手,“啪”地一声拂落了面前的汤盏。祝琰躲避不及,汤水溅到裙子上,杜姨娘慌忙替她擦拭,“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又惊惧地目视厅内,担心嘉武侯夫人怪责书晴。
这边动静不小,连席上饮酒的众人也看了过来。
葶宜忙起身,拂帘走到稍间,先问祝琰烫着了不曾,又扶着书晴的肩膀低哄:“干什么呀书晴,你二嫂嫂好意关心你,你这样岂不叫人寒心?”
书晴猛地抬起头来,指着祝琰道:“她撵走芸姐姐,我不喜欢她,不想跟她说话。”
一语毕,室内登时静如死寂。
杜姨娘忙上前掩住书晴的嘴,“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哪个不长眼的在姑娘面前乱嚼舌根,教了姑娘这般胡言!”
邹夫人朝嘉武侯夫人望去,见她满脸的笑容冷了下来,忙起身过来打圆场,“书晴,别听那起子碎嘴的乱说,你芸姐姐是要养病去了,你二嫂嫂这样和气的人,怎么会撵你芸姐姐走呢?”
书晴别过头,红着眼睛不肯再开口。邹夫人讪讪向祝琰解释,“好孩子,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一时说错了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杜姨娘,”主位上,嘉武侯夫人扬声打断邹夫人,“带书晴回房。”
她从来和颜悦色,疼爱书晴。此刻眼底一派冰凉,不带半分暖意。
杜姨娘知她不悦,急得眼角湿了,只是当着小辈们面前,强忍着没有落泪,“夫人,是若眉没有看顾好三姑娘,千错万错,都是若眉的错……”
嘉武侯夫人摆摆手,“书晴大了,眼看及笄的年纪,家里人一向格外偏疼她,不忍对她多加苛责。将来出了门,这般口无遮拦言行无状,岂不叫人看轻了咱们宋家的姑娘?”
目视祝琰,声音放得柔和,“二媳妇儿,你过来。”
祝琰望了眼书晴,露出个温婉的笑,“娘,我没事,我知道三妹妹不是故意的。”
外间书晴听见这句,一推炕桌站起身来,不顾杜姨娘呼喝,快步冲了出去。
葶宜忙道:“姨娘快跟去看看。”
一场家宴闹得尴尬不已,宋淳之等人都替书晴向祝琰致歉,她晕红了脸颊,摆了摆手,“不打紧的,别扰了大家的酒兴,舅母,大嫂你们也快入座吧。”
她转过脸来,歉疚地对嘉武侯夫人行了一礼,“娘,我弄污了衣裳,先行告退……”
嘉武侯夫人点点头,“洹之,陪你媳妇儿回去吧。”
祝琰心内一颤,下意识望向对面沉默的男人。
从他回府到现在,还未与她说半句话,只进门后朝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方才自己突然被书晴泼了一身汤水,被指摘容不下谢芸,瞧她这样难堪,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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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着灯笼,火苗一晃一晃的闪烁。
祝琰扶着雪歌的手步上台阶,拂帘走入内堂。
她未停步,径至配室屏后,展臂站定,雪歌替她拆下束带,将弄湿的裙子解下来。
梦月抱着新衣进来,低声道:“奶奶,二爷在外头等呢。”
半透的绣屏上,映着一道修竹般的影。她垂眸摇了摇头,没言语,背转身去,任雪歌为她宽衣。
一双手掌落在肩头,灼热的温度引得掌下光滑圆裸的玉肩颤了颤。
他这样清傲冷淡的人,是以什么样的面目表情当着婢子们面前闯进来?
雪歌梦月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祝琰仅着小衣内裙,紧抱着臂膀。
宋洹之低头凑至她鬓边,呼吸笼在小巧的耳畔,听他温声问:“委屈了吗?”
祝琰摇摇头,停顿片刻,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宋洹之勾起唇角,笑了。
薄唇轻吻着精秀的耳珠,掌心向下,稍用几分气力,夺开她环在胸前的手臂。
她整个人背身被他拥进怀里,落在颈后腮边肩头的亲吻细密温柔,酥麻的痒还有叫人难耐的热……她不受控地软了身骨,仰依在他臂弯。
多日未见了,夫妻一体,她又如何不牵挂不忧心不惦念呢?
“祝琰……”他轻声地,唤她的名字。
他这样温柔,是为方才她遭遇的难堪而歉疚吗?
祝琰眼底漾起水雾,微扬着下巴,系在颈间的丝带被男人扯散。
宋洹之自后拢住那一捧雪,垂眸瞧它无助地颤摇,眸色渐深。
等不得回帐中去了。
他将她陡然拥伏在笃实的矮柜上,案面摆呈的菱花镜、沐巾、香膏瓷瓶凌乱地散翻在地。
坚实的肌理紧随而上。
祝琰摇了摇头,半是乞求半是无奈地唤声“二爷”。
尾音打着颤,嗓音又哑又娇,根本不像她自己……
“乖,”他俯身紧贴着她雪白的背脊,咬着她耳尖低柔地说,“你用这样的声音唤我,究竟是欢喜,还是不欢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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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对峙她是欢喜的吗?遵循婚前训导……
她是欢喜的吗?
遵循婚前训导嬷嬷的指引,忍着羞耻顺从行繁衍孕嗣之事,她从未想过自己应当是何种心情。听他用这样低而沉的嗓音在耳畔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她只觉自己周身都快要燃烧起来。
若在平时,清冷如他岂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今晚的宋洹之饮了酒,说这样的话做这种事的他,此刻当真是清醒的吗?
净室中水汽缭绕,祝琰半闭着眼眸,虚弱地伏在浴桶边缘。长发早已散开,凌乱地委垂在地。地毯上随意散落着珠钗、裙子、小衣,和男人揉皱成一团的袍子。
宋洹之去而复返,上身坦呈,手里捧件随意翻找出来的外衫,俯身轻柔披在妻子肩头。
她微微仰起脸来,含混地唤他名字。宋洹之应了声,大掌拂开她额前湿发,瞧她雪嫩的脸颊上沁着点点水珠,唇微启着,软绵绵地轻喘。
宋洹之俯身,抬指捏住雪腮令她张开樱唇,半垂幽深的眸子,打量她漫含春色的眉眼,而后凑近,碾啄上去……
许久后方分开,薄唇染了亮泽的水迹,他压抑着呼吸,温柔问她:“抱你去床上睡,可好?”
她虚软地靠在他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只红着脸点了点头。宋洹之裹紧她身上的外衫,将人从水里捞起,越过重帘,折返回帐中。
祝琰被抛到枕上,不等躲进被子里,男人贴覆上来,将她湿透的外衫剥落,结实的手臂收拢,人就落进了他怀中。
帐幕里光线幽暗,床前半盏残烛已快燃尽了,祝琰伏在他胸前平复着呼吸。分明疲倦已极,这刻却全无睡意。红潮未褪的脸颊紧压着男人起伏的肌理,手掌环在他硬实的窄腰上,自己以绝不能见人的模样与他紧密相贴,有些羞人,又仿佛从来天经地义。
此刻二人谁也不曾开口,她不知这一刻的宋洹之在想些什么。
帐顶帷头垂下的细珠流苏,摇曳得缓了。她徐徐闭上眼睛,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宋洹之天不亮就去了衙门。
嘉武侯夫人和葶宜忙着置备明日的端阳节宴,上院的晨省很快就散了。祝琰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眼底乌青打了两层香粉也遮不住,正预备回蓼香汀里睡个回笼觉,不想就在花园的秋千边上遇见了多日没有出来的谢芸。
今日表姑娘穿一袭新裁的茜红裙子,敞领束腰,匀妆绾髻,少见的娇艳妆扮。转过脸来,眉眼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远远瞧见祝琰,就柔唤“嫂嫂”。
对方主动上门,祝琰自然没有回避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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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映在亭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祝琰靠坐围栏畔,与谢芸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从新裁的衣裳说到时兴的花样子,话题始终围绕在无关痛痒的那些闲事上头,谢芸不入正题,祝琰便不疾不徐的与她周旋。
“明日端阳节宴一过,我就要出门养病去了,二嫂嫂会不会偶尔来探望我?”
祝琰转过脸来,瞧她面上笑容戚凄,描得细长的眉毛微蹙,眸中水波粼粼,处处惹人怜惜。
终是按耐不住,说她真正想说的话了吗?
“听说往年芸妹妹每到酷暑,总要出去避一阵子。”祝琰手里端了茶,慢条斯理吹拂着漂浮的茶末,“待天气凉爽下来,想来便又能见面了。”
谢芸抿唇苦笑,眼帘垂下,再掀开,看向祝琰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冷意,“二嫂嫂当真愿意再见我吗?”
祝琰笑了笑,“为何不愿?”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用尽全力却未能引得对方露出半分焦急的样子,谢芸从未想过祝琰会是这样难缠的人。
她攥紧了袖角,极力平复着情绪,苦笑道:“到了这时,嫂嫂还要假作不知情,当一切与自己不相干么?”
她强迫自己稳持着声线,不肯露出半点软弱的模样给对方瞧,“我这回出去,只怕再也没有回头之期。嫂嫂赢了这局,心里应当十分痛快才是。”
偶有风吹过鬓边,耳畔细珠坠子轻轻摇荡,祝琰握着茶盏,启唇笑了。
“妹妹错了。”她轻点着盏沿,淡声说,“我与你从未比试过什么,又如何谈的起,谁输谁赢?”
谢芸脸上哀柔的表情几乎碎裂,这一瞬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喷涌而发,她握紧了拳头,抵住几案站起身,“嫂嫂何必还假装清白无辜,难道从中挑拨怂恿,要姑母将我驱出侯府之人,不是嫂嫂你么?”
祝琰摇头:“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也太看轻自己了。”
“论亲疏,妹妹是夫人的亲侄女儿,是宋家的表姑娘。论情谊,妹妹先我而来,一出生就备受夫人疼爱,受兄长们怜惜。”
“听说这些年,妹妹与书晴书意同进同出,便与府里的正经姑娘无异,就连嫂嫂葶宜郡主,也对妹妹另眼相看,百般亲昵。”
“试问我,有什么本事离间妹妹与大家的感情,又有什么立场将妹妹驱出侯府呢?我一新嫁妇人,何曾当起侯府的家来了?”
谢芸眼角含泪,苦涩地笑道:“千万种好,也不过是昨日烟云。洹之哥哥到底变了心,不要我了,就连姑母也狠下心肠……”她声音低下去,深入骨髓的痛楚令她再也无法站立,扶着桌角难过的哭出来。
祝琰起身,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妹妹,你该醒醒了。”
谢芸转过脸,泪凝于睫,困惑地望着她。
祝琰叹了声,幽幽道:“夫人对你多么疼爱,难道你当真不知么?若非你一再不顾她的为难,不顾宋谢两家体面,作践自己,折磨自己,又岂会闹成今天这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