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一日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快到小腿肚。
她和玉鹤安坐在窗前软榻上对弈, 燃炉煮茶, 白雾慢慢升腾起来, 她抬眼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
“阿兄,明日又是你生辰了。”
明日玉鹤安二十岁生辰,弱冠照理应当设宴加冠,尊长取表字,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只有我陪你了。”
玉鹤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嘴角上挑, 眼底漫出笑意。
她放下棋子, 撑着身子,越过小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玉鹤安的唇瓣上, 和冷淡的外表不同,他的唇瓣温热,吻得热烈。
“阿兄,我赔你点什么吧。”
“好啊。”
玉鹤安捧着她的脸,逐步加深这个吻,唇齿痴缠了好一会儿。
棋盘上的棋子散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才惊觉不对,她不知什么时候越过小案,跨坐在玉鹤安身上,软倒在他怀里。
现在还是青天白日,而且昨夜才弄过了。
她眼神迷蒙,努力撑起身,拉开一段距离,像被妖精蛊惑了的凡人,好不容易才恢复理智。
“阿兄,我想堆两个雪人,就在那儿。”
玉鹤安顺着白皙的指尖,他瞧见了院子里那棵大树,树干上还挂着个秋千,木板上落了雪。
掐在她腰间的手用力收紧,似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感受到了蓬勃炽热,脸上烧红一片,“我、我……”
过了好一会儿,玉鹤安似乎缓过劲了,腰间的手松了些,“走吧,去堆你的雪人。”
好像她总是在让玉鹤安妥协,她有点舍不得。
她回抱住玉鹤安,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语调软绵又纵容,“等会儿……再去也可以……”
话音刚落,她被掀翻在榻,修长的手指握着腿弯,压得越来越紧。
直到她被欺负得眼神迷蒙,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说出那种话。
唯一的好消息是赶在天黑前,堆好了雪人。
两个雪人,一大一小,并排站立在大树下,像兄妹又像爱侣。
休沐期结束,玉鹤安又开始变忙。
裴家的判决还没出来,事情比预想中的要麻烦。
日子转眼就入了春,雪人挺过了小半个春日,终究熬不过春日的骄阳,融化在开春化冻里。
阳光晒尽雪人的最后一滴水渍,只剩下干净的院子,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呆。
玉鹤安下值回来,带回了裴氏被处决的消息。
裴氏男丁抄斩,女眷流放二千余里,裴妃的位份又降两级,三皇子幽居皇子府。
玉鹤安递给她一张告示,谢凌和赵子胤的案子,已由大理寺公告清白。
她有了清清白白,能够开口说出的身世,不用再掩盖再躲藏,她能自由地活在阳光下。
她捧着那张告示,沉默了良久,不知不觉中告示被泪水打湿,她哽咽了半晌,只吐出几个干巴的字。
“阿兄,谢谢你。”
她说完又觉得话太轻,玉鹤安赌上身家性命,前程未来只换了这么句道谢,真是亏本买卖。
玉鹤安揉了揉玉昙的发顶:“都过去了,怎么还哭?别哭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了。”
十几年前那场调换,对玉昙对赵秋词都是一场灾祸,只有他是受益者。
感谢上天将玉昙送到他的身边。
*
裴氏处斩当日,显赫世家的落幕,汴京城百姓多去看热闹。
真相大白于天下,一切归结于圆满时,她的心开始隐隐不安,明明很早前就跟玉鹤安提过计划,她会在事件落幕之际,南下前往惠州。
暮春时节,万物生机蓬勃。
她先去侯府辞行,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问她是否还会回来,这辈子能否再见。
宋老夫人年事已高,唯恐就是这一面后就是永别。
她回握住宋老夫人的手,宽慰她,会尽早回来。
就算梧娘不愿回汴京,她也会抽空回汴京瞧瞧。
赵秋词送她出了府门,念叨了一路,大意就是过段时日,她会和玉征前往边境,给戍边将士应有的封赏,送到最后,只抱着她道珍重,让她早些回来。
她挥了挥手,让赵秋词回去。
回首时,瞧见玉征不知什么时候下值回来了,站在廊下,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她见过那样的眼神,之前玉征戍边多年后回汴京时,瞧见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儿女时,不知所措,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跨过洪流来到她们身边。
她笑了笑,冲着玉征挥了挥手道别,转身走自己剩下那一段路。
离别总是依依不舍,除了玉鹤安。
不知是玉鹤安那张冷淡的假面,已经牢固地焊在了脸皮上,还是他游学时,已经习惯了和人分别,玉鹤安没能表现出什么不同,至少她没看出什么不同。
她将最后的行李装箱,将大理寺宣布谢凌和赵子胤无罪公文,放在最里面。
行李装箱码在了外间,堆满了整个外间,箱子比她想象中的多了几倍。
她有收拾这么多东西吗?
屋子和院子都变得空荡荡的,甚至连贺大娘都积极收拾包裹,要一同跟去。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临到离别,淡淡的愁绪包围着她,煽动着灯火都变得朦胧,像被罩上了哀愁的纱。
她从背后环抱着玉鹤安,双手用力收紧。
他刚沐浴完,身上是和她一样的澡豆味道,玉鹤安只当这是平常的一天,可是她知道从明日起,她很久都见不到他了。
玉昙的声音软糯,十分不舍,“阿兄,我明日就要走了,下午我回了侯府,所有人都很舍不得我,我也很舍不得他们。”
玉鹤安语调如常,好似她明日只是去郊外踏青般,“嗯,明日要启程就早些睡。”
她的脸埋在宽阔的后背:“阿兄,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最舍不得你。”
“嗯,我知道。”玉鹤安转过身,揉着玉昙的发顶,绞干的长发披散在后背,几缕发丝落在脸侧,眼角带着一丝艳红,三分妩媚,剩余全是委屈。
“我会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语调带上几分哭腔。
只是还有很多事,都得她去做。
玉鹤安无奈道:“你也知道啊?”
她埋在玉鹤安的胸膛:“我们已经分别了一个五年,这一次我会让时间短一点,尽力再短一点。”
宽大的手轻抚着她的脊背,惯常温柔安抚她的动作,却因太熟悉彼此身体,显得情.色。
分别在即,归期未知,她异常大胆。
“阿兄,今天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真什么都可以?”
她点了点头,随即被推倒在书案上,眼瞧着玉鹤安从笔架上,挑了一支彩漆缠枝莲纹紫毫笔,笔管以竹胎作底,覆有黄漆,竹绿彩绘缠枝莲纹,紫毫为笔头,兰蕊型。
这支笔华贵,且从未见玉鹤安用过。
笔杆挑开衣襟,露出大片雪腻的肌肤。
笔头沾水,游弋在白纸上,紫毫越过沟壑,蜿蜒其间,纹路曲曲绕绕,冰凉间裹着酥麻。
来回游走,再汇集到一点,原来是一朵盛开的玉昙花。
玉昙花肆意绽放,笔锋向下,开始画支撑着昙花的细嫩根茎,玉昙花根植于沃土,需要花开艳丽,松土浇水才是关键。
玉鹤安不是一个熟练的花匠,他勤勉学习,奇异的水声,搅得她脚趾蜷缩。
奇怪的触感让她后悔方才的话,连连小声地求饶。
手指代替冰凉的笔头,慢慢丈量着,温热的唇一点点舔.舐眼角的水渍,玉昙花更是被欺得梨花带雨。
“阿兄。”
磨人总算过去,她被一点点满足。
她环抱着玉鹤安的脖颈,泪眼蒙眬,“阿兄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妹妹,你在说什么胡话,明明现在我们离得最近啊。”
她像一只幼猫,在这猛烈的颠簸下,吓得背脊弓起,再慢慢地安抚顺毛。
胡闹到半宿,该来的天明还是一样地来了。
她眼瞧着行李被装上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向码头。
玉鹤安上了她的马车,一路送她到码头,似乎还嫌不够,又送她上了客船,又陪着她站在甲板上,沐浴在阳光下。
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船要快开了。
玉昙小声催促:“阿兄,你回去吧。”
玉鹤安站在甲板上未动,河畔的风扬起他的发梢,甚至还有几分松快。
船夫起锚,船慢慢驶离岸边。
“阿兄,船开了?”她错愕地转过身,瞧着玉鹤安,过了几十息,她才后知后觉,“阿兄,你早就决定要和我一块儿走。”
“嗯,调令下来了。”
明明只是很轻的一声回应,却没消失在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中。
她听清了,她没有选择问,玉鹤安为什么瞒着她,调离汴京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
只是环抱着玉鹤安,追问答案远没有他能陪着她重要。
她原本想坚强点,一个人走完这一程,再回汴京找玉鹤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