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弄了,反正会脱掉。”玉鹤安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沾着点细雪,两只手交握间,雪水化掉,又热又湿,很不舒服,她轻轻挣了挣,玉鹤安的手没放,握着的力道反而更大了。
雪水化了干净她放弃挣扎,老实地让玉鹤安握着,“阿兄,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凉?”玉鹤安低着头问她,将锦盒递给长明拿着,小心将指尖的水渍擦拭干净。
“一直都这样啊。”玉昙低着头,指尖被握着玉鹤安的手心摩挲,渐渐暖了,玉鹤安松了手,玉昙的视线落到了锦盒上,“阿兄,这是什么?”
“给你的,等会儿再打开。”
玉昙眉毛轻挑,眼神亮了亮。
五年以前,玉鹤安每一个新年都会给她备新年礼物。
玉鹤安的生辰在正月初一,每逢过年便会收到许多生辰礼物,她看着眼热,幼时不懂藏匿心事,表露在脸上,玉鹤安发现后便会单独给她备一份。
正月初一便可一起拆礼物。
玉昙高高兴兴将礼物收了,将方才怪异的氛围忘了干净,玉鹤安解了大氅,露出月白的长袍,瞧着清冷不近人情。
玉昙握着锦盒,越发觉着自己选的礼物好,可以冲散玉鹤安身上的冷淡劲。
二人围圆桌而坐,小圆桌备了两色菜式,以冬瓜鲍鱼盅为界,未经分明。左边的清淡,右边的香辣。
今夜除夕,就算下雪,也陆续响起鞭炮声,外厅单独摆了一桌,玉昙免了婢女的伺候,小厅内就剩她们二人。
侯府钟鸣鼎食之家,注重规矩,一顿饭下来只有轻微触碰声。
桃花酿已温了良久,玉昙执着细颈玉壶往酒盏里添酒,酒液清亮,酒香扑鼻,她将其中一杯推到玉鹤安跟前。
玉昙起身端起酒盏,浅笑道:“祝阿兄一举高中,仕途顺遂。”
酒樽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玉鹤安摸了摸她的发髻上的蝴蝶发簪,“祝杳杳,来年身体康健,岁岁无忧。”
玉昙将酒樽里的桃花酿一饮而尽,颇为豪气,喝完后,只觉得这酒比往年的辣一些,有点烧喉咙。
玉鹤安将酒喝完,逼近一步,盯着玉昙,酒渍还留在唇上,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潋滟的水光。
“什么时候学会饮酒了?”
玉昙眼睫半垂,不满道:“阿兄,你瞧不起我,我早就会了。”
“没有瞧不起。”
玉昙举着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我每年都会陪祖母喝三杯,比这杯子还大,阿兄,你别晃。”
玉昙脑袋一晃一晃的,竖起的三根手指也跟着晃,玉鹤安拉住了她的手,防止她从凳子上掉下去。
“那真是厉害。”
“你不信我。”玉昙作势又倒了一杯,也未碰杯,直接一口喝掉了,辣得她喉咙干渴,“有点辣。”
“不是说能喝三杯?”
一杯茶被推到她跟前,她连忙接下,她脑袋晕晕乎乎,不想喝第三杯了。
“阿兄,我其实不想喝了,我喝不下了。”
玉鹤安无奈道:“不是你自己喝的?”
玉昙嘟囔着,又往她杯子里倒了一杯,作势要喝,被玉鹤安的手拦了。
“阿兄?”玉昙歪着脑袋瞧他,脸上漫上了红霞,眼底一层莹润的水光,如鸦的眼睫轻颤。
玉鹤安捏了捏她的指尖,就像之前帮她暖手一样,温柔的语调落在她耳边,“不是说不想喝了吗?为什么非要喝三杯?”
玉昙甩了甩脑袋:“往年都是喝的三杯,今年我不想不一样,我想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一样。”
玉鹤安从她的手里接走了酒盏,薄唇刚巧贴在口脂印子上。
“阿兄,那是我的。”
话音刚落,玉鹤安一仰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喉结滚动,修长的手指将酒盏倾倒,没有一滴酒落下。
“第三杯喝掉了,和往年是一样。”
玉昙重复道:“阿兄,那是我的酒盏。”
玉鹤安回头挑眉瞧她,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看来还没全醉。”
“本来就没醉,我还要守岁呐。”
“这样还能守岁?”
外面的鞭炮声更响了,更密集了,家家户户团聚晚宴后,燃放鞭炮驱赶年兽。
“嘭嘭嘭——”
朵朵烟花升空,一下下在天空炸开,绚烂又美丽,光亮打在窗户上。
“当然能啦。”玉昙一摇一晃地往窗边走,靠在窗边捧着脸看烟花,玉鹤安站在她身边,酒劲涌上,她的胆子大上不少,“阿兄,如果、我说如果、我不是你妹妹……你还会对我好吗?”
话一出口,玉昙就后悔了,将脸别在一旁。
玉鹤安盯着玉昙的脸,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将整个天地照得亮如白昼,玉昙脸上的慌乱,踌躇,担忧尽收眼底。
一时之间,和玉昙模样相似的娘子,还有父亲信中所提到的女郎,所有单独的点连在了一块,似要破开时间划出一道口子,将真相全部都吐出来。
突然一个荒诞的想法闯进他的脑子里。
他轻抚上玉昙的脸颊,那些慌乱似乎顺着指尖跑到了他的心里。
玉鹤安的声音压抑到发哑:“如果你不是妹妹,那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谢谢 西哈椰则 米猫 路邊當鹹魚的 玉盐柚子的营养液 [垂耳兔头]
第27章
“我是你妹妹。”玉昙垂下眼睫, 在眼下落下一块阴影,显得落寞极了,贝齿咬着下唇,饱满的唇肉下陷, 无助地反复重申, “我是你妹妹。”
屋子里安静极了, 只有或近或远的鞭炮声, 她万分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无助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如果是只乌龟就好了, 无助的时候就能蜷缩回坚固的壳, 牢牢将她包裹住,这样就安全了。
玉鹤安盯着她的脸沉默良久,轻笑一声附和:“你是我妹妹, 我会对你一直好的。”
好在她没有露馅。
转念她又贪心起来,有些不满这个答案。
是妹妹才会对她好, 但她不是。
她更想当一只乌龟了。
过了半晌, 烟花停了, 她从窗边,摇晃着往暖炉旁走,玉鹤安跟在她身后,先后坐在小蒲团上。
她坐在软垫上,靠了一会, 不知是清醒些还是更迷糊了些。
可是她还是想问一问, 玉鹤安就在对面坐着, 坐得端正笔直,是侯府的脊梁,日后会入内阁, 成为众人仰望的存在。
和她没骨头地靠着墙完全不一样,她想板正身姿,却坐得更歪歪扭扭了。
“阿兄,若是有一名女郎,年纪和我相仿,比我乖巧些,更懂事些,你愿意当她义兄吗?”
玉鹤安视线笼罩着她,不再遮掩情绪,眼底浪潮翻涌,像要将人拉进深渊,吞噬掉的海浪。
她无所遁形。
“妹妹有一个就够了。”
这句话像盆冰水扑灭了她所有残存的希望,她就知道玉鹤安早就嫌她麻烦,想要甩掉她。
她有点难受,靠在墙上,找不到坚固的壳,只能无助地蜷缩着身子。
“阿兄,我想睡会儿,等会再放烟花叫我。”语调软绵绵倒像是真困了。
他喉结滚了滚:“去榻上睡。”
玉昙双眼紧闭,不高兴地嘟囔,“不去,我想守岁。”
他无奈起身,将蒲团拿到玉昙身边,挨着她盘膝而坐。
睡梦中玉昙睡得并不踏实,眉头颦蹙,嘴唇还不高兴地抿着,脑袋在那一晃又一晃,发髻上的蝴蝶发簪随着颤抖。
像是努力探出头的蜗牛,受到最恐怖的惊吓,全部蜷缩了回去,等到没人察觉再颤抖着探出触角。
他拿了本书,坐得离玉昙更近些,肩膀快贴在一块。
不过几十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靠了过来,昙花香中裹着清冽的酒香。
亲昵蹭了蹭他的肩头,鼻头皱了皱,努力嗅了嗅,似闻到熟悉的味道,一直拧着的眉松了,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下了。
他侧过头,玉昙安稳地睡在他的肩头,昏暗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眼角还挂着氤氲的雾气。
这样就很好了,已经足够了。
玉昙只想当他的妹妹,而他已当了她十六年的阿兄了。
若真的打破了平衡,欢愉三分,剩下七分全是痛苦。
他捏着玉昙的账本看,字迹娟秀,账目总是核算两遍。
半晌后,他心绪平静,清浅的呼吸落在他身侧,似火苗在舔舐,鼻尖总能嗅到那股浸脾的昙花香,如同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又泛起涟漪,他苦笑一声。
子时,四面八方响起了“噼里啪啦”烟花爆竹声。
“杳杳,醒醒。”他晃了晃玉昙肩头。
玉昙迷蒙地睁开眼,面对玉鹤安近在咫尺的俊颜。
她一抬首,鼻尖从玉鹤安的脸侧擦过,猛地后退,脑袋一下磕到了墙上。
“哎哟。”她一声痛呼,眼泪都疼了出来,饮酒后的疼痛和被撞的疼痛搅在了一块,语调变得朦胧,“阿兄,我怎么睡着了?”
玉鹤安手按在她头上,替她轻轻揉着,“还记得哪些?”
玉昙垂着眼睫,努力回想,奈何脑子里一团糨糊。
“我记得我们在喝酒来着,酒好辣和往年的不一样,我不想喝了,但又不想坏了规矩,后来怎么了,我怎么就在睡觉了,我的第三杯酒喝了吗?”
玉鹤安面不改色道:“喝了,我拦着你不让你喝,你非要喝,然后就跑到这打盹儿来了。”
“每年都喝了三杯的,今年当然也要一样嘛。”玉昙搅着袖口,她没露馅吧,不会直接在玉鹤安面前说出口了吧,“我喝醉了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