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不相信这个简单的答案:“若只是简单的朋友,怎会将自己的绝招教出去呢?”
“那便不是普通的朋友。”
“……”
大约见少女脸色不快,张漠柔了语气:“你不也会那招‘破春水’吗?”
姚宝樱脱口而出:“不一样呀。我的,是我师姐教的。”
张漠:“哦,你师姐为什么会‘破春水’呢?你师姐是不是就是‘子夜刀’呢?”
姚宝樱眼神刷地冰冷,觉得他在逗弄她。
但有时候套取消息,双方不信任,本就是这样的。
他俯下身,望着她的眼睛,温柔之间满是蛊惑:“告诉我,你为谁而来汴京?”
姚宝樱:“我为‘子夜刀’而来汴京。”
气氛倏地僵冷,夜风与人流在二人之间重叠,此间许久无人说话。
姚宝樱低下头,喃喃自语:“反正我要找到‘子夜刀’。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他。”
张漠目光掩在灯影后,幽黑无比:“我与你口中的‘子夜刀’,大约是……至交好友吧。你若当真有想问他的话,问我便是。我若可以告诉你,便会告诉你。”
姚宝樱低头半晌。
二人一左一右走许久,到一段街的拐弯处,街口的风与摊贩的叫卖声相叠着传过来。
姚宝樱鼻端闻到春夜中的花香,眼睛看到前方不远处小桥边的摊位上摆着一排排小巧玲珑的磨合罗小偶。
磨合罗小人表情生动眉开眼笑,各个长得不同,十足娇憨可亲。磨合罗小人的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涂着彩绘,透过那一张张彩绘,姚宝樱想到的是旁的人的不同面容
。
偶人是假的,手舞足蹈,在汴京街头欢笑连连。
但有的人埋在大漠中,埋在黄沙中,永远回不来了。
于是,在春夜的花香中,张漠听到身旁少女呢喃一样的声音:“可是张大郎,你当真和‘子夜刀’是至交好友吗?你真的会他的武功绝学吗?”
张漠抬头,眼前光影流动,人影如飘。
他眨一下眼的功夫,左手腕上的铁链刷一下拉长、绷直。他被拽得趔趄一下,看到铁锁所系的另一头,少女站在人海的另一边,静默地睥睨他。
隔着人海茫茫,二人对望。
她那种防备的眼神,真让人不舒服。
姚宝樱:“大伯,证明给我看。”
他盯她片刻,轻声:“好。”
下一瞬,眼前宛如刀劈剑涌,海浪奔泻——
姚宝樱眼睛眨也不眨。
街市上的平民仍是这么多,人群相隔,张漠想从人群那一头,走到这一头,不惊动旁人,只有一招:破春水。
姚宝樱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破春水。
破春水不是师姐云虹的武功,云虹教给宝樱,宝樱自然学的不会是最正统的招式。长青大哥所会的,也不会正统,朋友的朋友所教,怎会是原版?
那么张漠呢?
如果他真的认识“子夜刀”,那么这招武功,他应该比他们都强吧?纵然张漠说他不能动用武功,但姚宝樱也想知道,他的筋骨、内力、韵律、反应,他的武功,如今到底在什么水平。
眼下,姚宝樱看到了。
张漠没有动用武功,他只是用了“破春水”的架子。这招式就是用来突围的,从人群另一边走到这一边,青年身影如鬼魅。
这是姚宝樱见过的,最漂亮、最利索的“破春水”。
如分海劈浪,如分花拂柳。
若非天生奇才,便是日夜练习,习武者对这一招的熟悉,深入骨髓。
眨眼间,一片花飞到了姚宝樱鼻端,一重近处灯火亮了起来。
眼前一暗,再一亮。
姚宝樱后退一步,又上前一步。
张漠穿越人海,手中捧着一只脸上绘彩、眉目飞扬的磨合罗小人。他弯着身,将磨合罗送到姚宝樱手中。
姚宝樱仰头,发丝拂过她的眼睛,金色的瞳孔映照着他的俊容。
灯火落在二人身上,重重间如梦似幻。周遭已有未婚男女的羡慕呢喃声,而近处的呼吸心跳声让人心神迷离。
姚宝樱抱着怀中被送的磨合罗,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格外小、格外小……小的像一团白云飘在空中,小的需要一个泥人一个笑容来骗开心。
空气中的花香弄得她鼻端发痒——“阿嚏!”
她冷不丁想:魅魔是谁?是张氏兄弟,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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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爱美之人。
姚宝樱年方十八,青春年华慕少艾,免不了被俊美温柔的郎君牵绊住。
倘若她不是有要事在身,她简直想、想……
姚宝樱低下头,又抬头时,她觉得自己试探的声音都小了好多,柔软了好多:“我听说,当年‘十二夜’之所以分崩离析,是因为他们中间,出了叛徒……”
张漠慢条斯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少女眼睛骤然睁圆——不是因为张漠的话。
她看到张漠背后,金橙色的灯影中,两街墙头檐顶出现了黑衣刺客。他们爬上酒楼商铺的高檐处,寒光刀剑在夜中足以掩人耳目。无数黑影相约现身,刀剑出鞘,自高处掠下。
摊贩尖叫,百姓慌乱,黑衣刺客们撞倒一众人,手中锋刃,直直对准张漠。
姚宝樱手中的磨合罗朝那扑到那面前的刀背上砸去,磨合罗被刀劈碎的时候,她听到身后张漠的吸气声。
“大伯,小心!”
姚宝樱抓过张漠的手,抱着他在地上翻滚,躲避刀剑。
刀光剑影不饶人。
敌人是朝着他们来的!或者说,是朝着张漠。
姚宝樱听到张漠颤声:“……磨合罗……”
他声音太轻,姚宝樱压根没注意。
她只听到那三个字,以为他心疼钱财。她心中纳闷同是张家兄弟,怎么张二郎那般奢侈,张大郎这样节俭……请她吃饭请不起,买个泥人也心疼。
宝樱高声:“大伯,不要管你的磨合罗了,快管管我吧!咱们有逃的路线吗?这些人为什么杀你,你心里有数吗?”
第38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16
在州桥夜市生变的前半个时辰,高善声在自己的书房,发现了多余的一封信。
最近,总有乞丐来高宅巷口闹事,无非骗些钱财。那些乞丐都是汴京城的老混子,即使抓去送大牢,关上几天也出来了。
高善声从乞丐闹事上,便怀疑有人针对自己。所以当他在书房中一格匣子里找到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一封信时,他心中倒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只是打开信纸,发现信是座师写给他的,高善声的脸色,便青青白白,十分难看。
他捏着这封信,无法判定这代表座师对自己的不满敲打,或是他人模仿座师笔迹,对自己和座师的关系挑拨离间。
毕竟,最近针对张二郎的事,他做得一直不成功。
当初他与张二郎定下亲事,本就打着主意,若杀不了此人、就用姻亲关系将张家拉入自己这一方的阵营——群臣结盟,逼迫官家开口,送公主和亲,与霍丘议和。
而今,张二郎活着,姻亲关系摇摇欲坠,座师若当真对他不满,也是正常的。
高善声捏着这封信,心头思绪起起伏伏。
他打算明日去座师府上拜访,试探一二。唔,不能提这封信的存在,毕竟若座师真的监视他,自然不愿意他撕破脸。
而张二郎这边……
高善声下定决心:张家,并不是只有张二郎一人。
前几日张家族叔和自己联络,想让自己帮着对付那假的高二娘子,不正代表张家内部斗争分外激烈吗?
张二郎若在张家失去话语权,新的张家主事者出现,自己一样可以和张家合作,一样完成座师对自己的期许。
思量一二,高善声出了书房,沉冷地让侍卫,去悄悄给张家三族叔送一条消息:现在的高二娘子高善慈,是假货。
如果张家真的对付那假的高二娘子,高家甚至会从旁相助。
这条消息导致的风暴,高善声当然不知,张家内部的斗争会在今夜具象化——张家几位长辈联手,发了诛杀令,请死士去诛杀张二郎。
当他们得知高二娘子的身份有异时,计划难免做出调整:派出了更多的人手。人手不够,从鬼市借。
一部分死士去杀张二郎和假的二夫人,一部分死士围住张家,打算在今夜清洗一番家族中本不应该存在的异声。
太平日子没过几年,张家这些人好像忘记了他们先前被战乱逼去山林躲祸的日子。他们理所当然地回到汴京,做出大世家的模样,对族中不听话的小辈挑挑拣拣,欲以绝对霸道的肃杀手段,重整世家威风。
这是乱世。
什么都可以发生。
“噗——”
“歘——”
张家被死士包围、夜里一间间院落亮起灯火的时候,姚宝樱正拉着张漠在狭窄的街巷间穿梭,时而上树时而踩檐,躲避身后四面八方追来的箭只和刀剑。
风擦过她的眼睛与耳朵。
她并不慌乱。
但是她看到敌人们惊动的夜市中无辜百姓,心中便不是滋味。
临近端午,州桥夜市比寻常时候热闹些,许多人摆出了摊位,平民在其间闲逛玩耍。人们好不容易有些轻快的时候,那些追杀者们撞翻摊铺,踹翻人群,一路风卷残云杀势磅礴。
姚宝樱听到有老人嘶喊:“我的小宝,我的小宝哪儿去了?快来婆婆这里,别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