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中人声如冷玉,琳琅一把:“上来。”
姚宝樱便朝自己刚救的年轻郎君笑一下,翻身钻入马车。她以为张文澜要针对高善声,又叮嘱她些什么重要事。
她一上车,就被他握住手。
端正的高官坐在车中,秀鼻幽目,不可亵渎,却在垂下眼时,眸如春水流向她:“樱桃,早去早回。我在家中等你。”
姚宝樱看他握她的手指,被他捏到的腕口发麻,不禁恍惚:这才是真正的风流标致吧?端得起架子,也拉得下脸皮。
他的气息笼着她,加重筹码:“你回来后,我就放你出府玩耍,不让长青跟着你。”
她的睫毛颤一下,看他为何这样。
他见她仍不应,而车帘被风微掀,他看得到车外那个新来的年轻郎君,到此时都眼巴巴等候。
张文澜掀眼皮,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
他晓得她使坏,晓得她自那日后对他很不自在,晓得她今日离开就很可能借机逃跑。他必须确保她肯回他身边——
张文澜长眉轻压,下定决心,在她耳边道:“不光我在家中等你……我大兄,也会等你。”
她很故意:“是真的么,你对我这么好?”
他很平静:“我说过吧,你对我一直坏。”
话音一了,他不肯再和她纠缠。她下车后,他坐在马车中,眼中冰霜渐渐覆起。
第33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11
姚宝樱下马车后,见到方才骑马差点闯祸的那个年轻郎君,还站在巷边。
她上下马车的短短一会儿功夫,这郎君便整理好了衣容。如今看起来,青年风度翩翩神采卓然,秀气面上带一股书卷气,再没有先前骑马闯祸时那种傻得冒泡的感觉了。
察觉小娘子惊异的目光,年轻郎君当即作揖,再次朝她端方道谢。
平心而论,他温润尔雅,很符合姚宝樱对男子的审美。
只不过,一则,姚宝樱刚在马车上被张文澜那种昳丽得不像人的面貌近身蛊惑过,她已有了几分免疫,此时看到另一个俊美郎君,倒波澜不惊,瞥过一眼即走;二则,她虽然平日好奇心多些,但她今日有要事,有要事在身的时候,姚女侠不会在意无关小事的。
何况,如果真有什么事,张文澜一个大官,不就在这里呢嘛。
长青那种顶级武功高手,不也在这里呢嘛。
于是,年轻郎君作揖起身,便僵硬地看到那被自己行礼的小娘子背着手,就那么慢悠悠走出了巷子。他做姿态的一眨眼功夫,小美人就没了影儿。
走了。
走了……
这就走了?!
年轻郎君面上浮起一丝皲裂,有些呆滞,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恐怕他这辈子还没被人忽视得这么彻底。
这时候,他的仆从终于追进了巷子,气喘吁吁:“郎君,郎君你没事吧?哎我就说这马还没驯好,咱们就不要折腾了。这要是摔个三长两短,属下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啊?”
他的主人一把抓住他手腕:“长福,你看到了吧?刚才是有一个小娘子从巷子里走出去了是吧?不是我眼花是吧?”
他的贴身侍卫长福一顿,一抬头,便知道自家郎君又犯傻病了。
长福眼睛余光看到巷中停着的一辆马车始终未离开,马车旁的那位抱刀青年始终面不改色。
大家都是汴京人,贵族马车通常有自家标识。长福扫一眼,就知道这马车是谁家的了。他心里松口气:都是亲戚。
长福回答他的主人:“看到了啊。不过那小娘子走得快,属下又心系郎君,没看仔细。”
长福便看到自家主人俊秀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年轻郎君喃喃自语:“正是她救了我,可是也不知道她是哪家小娘子,左右仓促,我也没来得及追问。日后如何寻找救命恩人呢?”
长福心想你是不是傻啊。
汴京张氏的马车就在你旁边一直没动,这个巷子这么窄,你的马堵在路口,就没几个人能经过了。你说那小娘子是谁家的?
这还能是谁家的啊?
那马车旁边的那个侍卫,你不认识啊?
就算你和马车的主人不对付,也没必要装睁眼瞎吧?
长福心中翻白眼,口上则任劳任怨:“应该是高二娘子吧。十日前,张二郎与高家联姻,聘的正是高家二娘子。那日高家婚宴,郎君不是还去看了吗?那夜里还出了刺客……”
事已至此,主人不懂事,长福不能再不懂事了。
长福侧身,朝马车躬身行礼:“见过张大人。”
车中人没应。
车外的年轻主人却脱口而出,不以为意:“她不是高二娘子。我见过高二娘子,长得不是那个样子。”
长福一愣。
马车一直不掀的车帘,在这时掀开了,一张貌若好女的青年面容,出现在了那张狭小的车窗口。光线半明半暗,将张文澜长睫下的眼波,映得宛如碎落星子湖。
张文澜淡声:“陈五郎不用点卯吗,大早上在城里闲晃?”
牵马的年轻郎君,姓陈,陈书虞,家中行五。
陈书虞在殿前司中任职,这是他父亲帮他谋的职。他本人,在张文澜眼中是个废物。
陈书虞的三姐嫁给当今皇帝,所以,陈书虞算是皇亲国戚。他今日不去官署点卯而跑出来遛马,想来也无人会说他。
但是张文澜手撑在窗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面上自若:“需要我进宫,向你姐姐告你一状吗?”
陈书虞最怕的,是自己那当了皇后的姐姐。
他最讨厌的,是张文澜这种爱告状的小人!
说实话,大家都是靠着姻亲在汴京混到这个地位的。张文澜整日眼高于顶,说话气人。可他阿父阿母对张
二郎夸个不停,一转头看到他就叹气。
凭什么啊?
陈书虞白净的书生面被气红。
方才有小美人在,他怕坏了好心情,装作不认识这马车。那时候他还觉得张文澜识趣,大家互看不顺眼,就装不认识好了。
张文澜现在是干什么?还要进宫向他姐姐告状?告他什么?
张文澜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都不等他开口,便支颌淡声:“你将霍丘献给圣上的宝马偷偷带出马场,当街纵马,差点伤人。”
陈书虞忍了忍,皮笑肉不笑:“敢问张大人,我伤了谁?”
张文澜垂着眼,似就在等着他这一句,闻言含笑,启唇吐字:“拙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好像他掀开车帘寒暄半天只为这一句话。
陈书虞翻白眼:“我是见过高二娘子的,你少蒙人。”
张文澜:“我夫人甚少出门,整个汴京都没几人见过她,你何时见过?”
陈书虞正要回答,他旁边的侍卫长福一声咳嗽,陈书虞反应过来,警惕起来:“张二,你诈我呢?”
张文澜见他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啧了一声,微感遗憾。
而反应过来的陈书虞想起那分明不是高二娘子的貌美小娘子从张文澜的马车中钻出,一下子呆若木鸡,又一下子悟了。
他手指张文澜,哈笑一声:“你、你、你……才成亲没几日,你就背着高二娘子在外面偷吃?你可知这里离高府很近?若是高家知道,上朝就参你一本,我看你怎么说!”
张文澜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微妙:“哦,你这样想啊?”
“自然,”陈书虞思考一下,换个微笑的模样,走到马车前,与张文澜推心置腹,“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告诉我那位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我便不告诉高家你这档子事了。”
他咳嗽一声:“而你呢,我劝你好好守着高二娘子,也不要肖想方才那位小娘子了。你这种坏心眼的野狐狸,还是不要耽误人家青春年华吧。”
野狐狸。
重要的是“野”。
张文澜幽静的眼睛看着他,心想:谁传出的这种名声?竟能传到陈书虞这种不做正事的浪荡公子哥的耳中?
只能是陈家父母了。
陈父怎会知道?必然是张家人说的了。哦,陈家和张家联手了是吧?
张家那些老头子为了阻止他夺权,和陈家联手对付他,对他做局吗?
张文澜一向懒得对不重要的人浪费表情,但此时他皎洁的面上浮起一丝笑,朝陈书虞诚恳地望去一眼:“陈五郎,多谢提醒。”
陈书虞:……我骂他,他怎么还很高兴呢?
而且这人笑起来的样子……难怪汴京那么多小娘子喜欢。
陈书虞没好气:“不用谢,你还没告诉我那小娘子是谁呢。”
张文澜“啊”一声,放下了车帘:“我现在有要务在身,夜里再告诉你。”
陈书虞好脾气,当即放行。但是马车走了,他觉得不太对劲,回头问长福:“……他夜里怎么告诉我?”
长福用看傻子的神情看着他,好同情陈父陈母:“……人家是让你做梦啊,五郎。”
陈书虞一口气堵在喉咙眼,朝后大骂,学着自己最近刚从兵痞子那里学的粗话:“张文澜你狗日的,我艹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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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虞气呼呼回殿前司把马送回去的时候,张文澜独身前往高府回门,而姚宝樱则到了汴京城的东角楼街巷。
她深吸一口气。
自由的空气真好。
空气中的酸腐味、臭水沟中飘浮的菜叶子、谁家灶房炒的栗子,唔,还有一股子春天的花香……离开张家那种规规矩矩的四方院,穷人住的通巷,让姚宝樱最自在。
不用做戏、不与人斗智斗勇,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些平民化些的生活。
姚宝樱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她边走边玩,在巷中逛了一圈。
这里的人原本很警惕她,毕竟出现在这里的这位小娘子发髻梳得精致,几绺细辫浮在耳畔,发带随他走动晃荡,琐碎又可亲。她那一身衣着,也是贵族女郎才穿得起的那种锦缎……但是曾被她接济过的人从角落里冒出一个脑袋,兴奋道:“宝樱姐!”
姚宝樱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