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怼道:“你才没有我。”
张文澜不以为意:“你若是帮我,我便把那些侍卫撤掉,只留长青一人。”
姚宝樱撇过脸,不在意。
张文澜的气息拂在她耳上,他观察她的神色:“你也知晓,长青很重要,每日做的事很多。如果你身边的侍卫只有长青一人,那长青必然没时间,时刻监视你。张宅,很大的。”
姚宝樱睫毛颤抖,耳朵发痒。
张文澜手指搭在她膝上,轻轻点动。她知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但她就被他点得,忍不住低头看他的手指。
他轻声:“我还放你出府,让你去外面玩。只要有人跟着,我就让你出府。”
姚宝樱半晌说:“那也不行。高善声对我很警惕,我要是去他书房放东西,根本找不到机会。我不会为你这种人,卖命的。”
张文澜听她说“你这种人”,目中浮冰碎光,寒意顿生。
他冷笑着反问:“你不是有那么多,乞丐朋友吗?”
姚宝樱瞳孔一缩,倏一下抬
起头,厉目扬起。
张文澜慢条斯理:“自你来到汴京,不断赚钱,再想法子撒钱给汴京的乞丐们。角楼下的乞丐窝都传遍了,说汴京来了个傻乎乎的小丫头,到处接济人。汴京一潭死水,被你搅起了涟漪……你是不太方便,但你的乞丐朋友们,堵一堵高家门,吸引走他府中人的注意,应该很方便吧?”
他的下巴立时被姚宝樱掐住。
他被推后,靠在床柱上。
少女的眼睛明亮如雪,清寒如剑。她审视他,是真的把他当敌人在看了:“你监视我?从我来汴京第一天,你就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张文澜轻笑。
宝樱:“你会对他们下手吗?”
张文澜:“你不欺负我,我就不会。”
何谓“欺负”?她蹙眉打量他。
他白皙的皮肤被她掐出印痕,他并不在意:“我不管你做什么,和乞丐们打好关系是什么目的,我不掺和。我和鬼市的交情,你也不需要问。你既然揭了暗榜,便是为了钱。我给你提供机会,你何必不愿?”
姚宝樱道:“我要知道缘故,知道你为什么要对付他二人!”
张文澜即使被她按着,姿态也高高在上:“自然是朝堂上的朋党相争了。”
“我不信你,”少女压着他,胸与他相贴,气息与他寸息之距,他眸子幽幽转暗,她气息不定,咬着牙问,“你要我去高家放什么信函?你若是一丁点儿消息也不漏,那你找别人吧。”
她说罢起身就走。
张文澜立时伸手,拽住她手腕:“回来!”
他脸色不好,憋半天道:“……确实是朋党相争。高善声与我政见不和,杜员外为他们提供钱财。我为了斗倒他们,自然手段百出。我让你往高善声书房放的信函,是假借高善声背后人的口吻,随意写那么一封信,好让高善声惊慌,和他背后的人离心。”
姚宝樱很谨慎:“你们什么政见不和?”
张文澜言简意赅:“北周和霍丘、南周三国的关系。他们主和,我主战。他们要送鸣呶去和亲,我不肯。”
鸣呶是什么,公主么?姚宝樱暂时没功夫问,只若有所思,小声:“……因为你同情失了家园的北周子民,想把我们丢掉的国土收回来吗?”
张文澜静静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几乎心动,想承认他就是她喜欢的那种人。
可他不可能在和三年前类似的问题上犯错:“因为朝堂上主和者多,主战者少。若我能成功,我在朝上的话语权,便非今日可比。”
姚宝樱一下子被他的坦诚和无耻弄得无语了。
但因为她早对他有偏见,倒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宝樱心中已决定帮他,自然,主要目的是离开这里,去查高善声,和赵舜重逢。而且现在加上“十二夜”,她更得好好调查张二,不好在此时与他翻脸。
但她若是轻易原谅他对她的算计,岂不是显得脾气太好?
不想表现得脾气很好的姚宝樱想了想,威胁他:“怕你不知道,我提醒你一下,我这个人很记仇。”
张文澜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话,他前几日不是才说过么?
心情好起来的张文澜乌发帖颊,飞挑的青眉下,眸中浮光,像春草一般葳蕤茂盛:“官家虽现在迟迟未开口,但迟早站我这边。”
姚宝樱:“因为你大兄?”
他握紧她手腕,力气之大,竟拽得她坐了下来,差点跌在他身上。
他翻脸好快,戾道:“你以为,离开了张漠,我便什么也做不成?旁人瞧不起我,你也怕我不行?”
姚宝樱很诚恳:“阿澜公子,我不是怕你不行,我是怕你太行了。”
他半晌不语,忽而目光游离,眼中噙雾,朝她望去一眼,又飞快收回。
烛火下,青年白净面色染霞,姚宝樱甚至不懂他突然这样是为何。
好奇怪的人,却闹得她跟着生出不自在。
一片诡异沉默中,姚女侠很快背身,捂住自己脸,哀嚎道:“张大人,我和你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
张文澜脸红得更厉害,呼吸也乱了。
他被撩得略微头晕,闭上眼靠后,轻声骂:“下流。”
姚宝樱白他一眼,又被他脸红的样子惹笑。
……真下流的人骂她下流,这天下真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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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二郎与二少夫人商议回门的事,张家三族叔与他夫人,正在家中大骂张二郎。
他们这些老头子不肯把张家权柄过渡给二郎,张二郎最近对他们打压得厉害。若是张漠接手家主位也罢,但是张文澜,凭什么?
三族叔:“他那个娘,就是狐媚子!他娘当初偷汉子,他到底是不是张家的种,都尚存疑。云州张氏被一把火烧了……呵,旁人都死了,就活他一个?我倒觉得,说是霍丘攻城、火烧云州张氏,还不如说是他张文澜自己演的一出好戏呢。
“张漠好心把他接来汴京,可他想夺张漠的权!这几年,我们见过张漠几次?我早说过,他们兄弟二人,一个肖父一个肖母,肖父的必然是张家种,肖母的那个,却未必真姓‘张’!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同意他当新家主。”
三夫人抹把夫君喷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撇一下嘴。
三夫人心想,在官家和张漠兄弟入主汴京前,关中张氏被战争祸害得,都逃难逃去山里头躲着了。要不是新帝建国,需要这些世家撑面子,张家可就落魄了。
丈夫嫌弃二郎,但这三年,家里就是靠二郎撑起来的嘛。
老头子就是事多,有本事的小辈想上位,不急着巴结,倒先急着阻拦。哦,老头子应当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伯言能上位……可是伯言去幽州都去了两个月,至今没消息。
三夫人不禁担忧儿子。
三族叔骂累了,坐下喝茶,听三夫人说:“夫君若真想对付二郎,不如去抓二郎的软肋。”
三族叔没好气:“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哪有什么软肋?”
三夫人沉吟片刻:“我昨日去花园,路过二郎院落,见二郎坐在花廊下读书,高二娘子在放纸鸢。高二娘子笑声欢快,我就被引得看了那么一眼——二郎的眼睛,没挪开过高二娘子。”
三族叔脸黑,自然想到了那夜暴雨,自己和二郎争执的起因。
三夫人出主意:“若二郎当真在意高二娘子,也许我们能从高二娘子身上下手,对付二郎。”
三族叔:“……他看起来不像是为了美色误事的人。再说,他那人一向虚伪,谁知道他表现出来的,不是做给我们看的?我见朝堂上,高家和我们家说是结了亲家,却也没表现得多热络。只是如今咱们自己人斗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顾不上高家罢了。”
三夫人嗔道:“过两日,二郎两口子不是要回门吗?或许,你可以问问高家大郎呢?听说二郎成亲那日,高家出了刺客……高家最近都在忙着抓刺客,也许高大郎和我们家二郎正是因此而有些罅隙呢?”
次日,三族叔便托人联系高大郎,聊起高二娘子在张家言行无状,高大郎可否管教他那位妹妹。
三族叔没说自己要借此看二郎的态度。
高大郎那边却一口答应。
唔,那这件事,便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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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到了去高家那日,无论是谁,心里都揣了一肚子主意。
张文澜的马车还没到高家,在前一道巷子,宝樱便打算下车
。她提前去找自己的乞丐朋友们,好去高府门前做些布置。
这个地方些微偏僻,离高家有些距离,离闹市也有些距离,不容易暴露姚宝樱的身份。
张文澜要为她推车门,不想他手一抬,她刷一下往旁边躲,贴上了车壁。
张文澜一顿,幽黑的眼睛看过来。
姚宝樱意识自己反应过头,些许尴尬。
但没办法,他一抬手,她就想到他抱她、亲她脖子的那种感觉。
姚宝樱贴着车壁,镇定地扭头开窗:“我跳下去就好了。”
张文澜还没说那窗子太小,她身子一拧,竟真的跳了下去。
宝樱没料到,自己才跳下去,就听到巷口传来马蹄,一个郎君慌乱的声音由远而近:“快让开,让开——”
“嘶——”马声长吟,马蹄高扬,迎面一道黑影。
姚宝樱感觉到厉风向自己袭来,她抽身踩墙而飞。低头时,她看到高头大马发疯,当即纵步一跳抓住马缰,翻身上马。
少女坐于马后,身前的郎君呼吸急促。
姚宝樱喝道:“别看我,看马——”
旁边有张文澜的马车,长青抱刀站在车旁。
长青知道姚宝樱的武功,也不担心这马会冲向自家郎君。果然,不到几刻,姚宝樱就控住了马,顺便将马上那个衣袍凌乱的郎君拉下了马匹。
姚宝樱转头教训人:“这匹马野性未驯,你怎么就敢骑呢?方才多危险啊——”
被她救了的年轻郎君,神思不属。
正逢墙头杏花纷落,年轻郎君脸被马匹惊得发白,发带飘到身前,一片花落在鼻尖。他鼻尖发红眼睛如水,很是清隽。清隽得嘛,有些憨了。
姚宝樱噗嗤一笑。
年轻郎君被笑得脸红,待低头看向她,一下子看直了眼。
年轻郎君不自禁地向前一步,弯身行礼,衣摆飞扬,颇有浊世佳公子的倜傥感:“小娘子……”
“樱桃。”清清淡淡的声音,从旁侧马车中传来。
年轻郎君侧头,看到马车和马车前的侍卫。他眸子一顿,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