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了一会儿,寻找张文澜的人回来了。
为首者躬身喘一会儿气,死死盯着姚宝樱:“我们找遍了余杭的渡口,我们甚至去了张大人住的酒楼,到处都找不到张大人。张大人的那些侍卫,也全不见了。”
姚宝樱闻言,先是一怔,再是放下肩膀。
阿澜那里必然出了意外。
然而……这个意外如此恰好,很可能让阿澜躲过江湖人的围攻。
众人急吼吼:“那就满城搜捕!张大人不可能变成鸟雀,逃离余杭。”
“张大人为什么要逃离?朝廷命官会怕我们?”一人狐疑。
更多闪烁的目光去寻找姚宝樱——
咦,姚女侠的座位怎么空了?
少数几人眼尖:“姚女侠——”
他们看到一人放于墙角歇着的长刀,被少女的手突兀抓住。刀如浪起,骤然发威,内力裹着刀功,一刀劈开,半屋人被刀气所慑,仓皇后退——
“姚女侠这是做什么?”
一直安静坐于一旁看他们吵闹的云虹,此时抬目,看着姚宝樱劈开的刀气。
这不是云门的功法。
这像是多年前,张清溪的……
云虹没有想完,那被抬起的刀横在门框上,挡住了众人的路,正好拦在鸣呶与容暮面前。
姚宝樱回头看一屋子人:“我愿意留在这里,陪你们寻找张大人,弄清真相。但是,我有言在先,北周与霍丘开战,北境战火滔天,我等在此满怀猜忌,本是狭隘。
“然而我知晓诸位都是各方豪侠,救人之切,亦不愿意落入他人陷阱。此事却与昭庆公主无关。
“放昭庆公主离开,我便与诸位一道,给诸位一个交代。否则,当如我手下刀——”
说话间,那木门轰然倒地。
鸦雀无声的室内,赵舜漆黑的眼睛幽幽看着姚宝樱,嘲弄地笑了一声。
而门口的少女面白眸黑,见屋中无人吭气,便朝向容
暮,带着几分恳求;“容大哥,你能护送公主殿下离开吗?”
鸣呶鼻尖发酸,轻轻握了姚宝樱手一下:“我去找人……”
“不,”姚宝樱快速反对,白着脸对小公主笑了一下,“不要找朝廷官员。相信我,这里的事我可以解决。”
姚宝樱看向容暮,容暮温声:“我知晓该怎么保护殿下。”
鸣呶鼻尖一酸,只好道:“我不走远,我等你和小水哥的消息。若有需要,我会相助。”
他们三人说话虽然声音低,架不住这里都是武功高手。这般听起来,难免让屋中人不快。
有人啧了一声,但姚宝樱回头冷睨,无人站出来破坏盟约。
鸣呶与容暮要走时,屋中那位先前发言的和尚又道:“姚女侠莫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救三位大侠。”
姚宝樱:“自然。我与你们一起救人。”
人群中又有人不甘:“可是去南周的船,便不管了吗?如果真是朝堂的阴谋……”
姚宝樱冷冷道:“北周与南周朝堂上的事,我等江湖人也要插手吗?莫非诸位大侠已经决定叛国,前往南周,为南周皇帝效力了?诸位可不要忘了,之前黄金林中那些官员,有一半都来自南周!”
“叛国”何其严重,没人吭气。
这些江湖人身在中原,和朝堂斗了这么多年。他们到底将北周朝堂视为敌人,却也视为正统。
一片宁静中,赵舜无奈现身。
赵舜为难道:“宝樱姐,我知晓你比我们信任张大人,你更想带着江湖人与朝堂和睦共处。但是南下的船只中如果真的关着三位大侠,你如此行径,是在耽误时间。”
“十二夜”中三位长辈分明不可能南下,他们在狼虎谷!
姚宝樱几乎要脱口而出,然而时至今日,她需要这些讯息来谈判,她不能提前说出。
北境在打仗,国家一片混乱,怎能为这些事情偏居一隅,不想国事只思自利!
姚宝樱:“南下的船,也许是敌人的障眼法……”
有人不屑:“如今虽然证明张大人南下杀人的情报不真,但这也许是误传,姚女侠又凭什么说鼠门的消息不足信?”
赵舜轻声:“宝樱姐,南北周建国只匆匆数年,几十年前,南北为一家。”
姚宝樱握着手中刀,抿唇不语,目有挣扎。
“我去吧。”云虹擦过人群,走向门口的少女。
云虹淡渺:“我去南周,调查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哐——”
巨响后,天上破了洞,那雨,还是哗啦啦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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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后,到了余杭的多雨季,雨大如豆。
鸣呶与容暮离开后,姚宝樱听说了县衙被攻的事,而江湖人始终没找到张文澜。
他们确信张文澜离开余杭了。
若非张大人心虚,何不与他们对峙?又为什么闯县衙?
可恨云女侠走后,没人能制服秦观音。秦观音不肯告诉他们,张文澜与她谈了什么。但是乱哄哄人群中,秦观音看了姚宝樱一眼。姚宝樱当时心里猛地一激灵,暗自生乱,只不露声色。
云虹与容暮走后,约束少了。身后人激动非常,七嘴八舌地讨论情势,姚宝樱不能在他们面前做多余动作。
姚宝樱站在窗前,闷闷地望着淅沥雨帘。窗外竹木浇新,水滴从叶片窄面飘入窗内,夜间水雾淋淋,晕着屋内的烛光,渐渐在窗下浸了一片小水潭。
秦观音为什么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自己?
她叹口气,轻轻捂住耳朵,好让自己那出色的耳力,不听到雨中那些人对张文澜的猜忌与诋毁:她与阿澜的分离,每一次都猝不及防,每一次都风雨招摇,天地昏暗。
苍天也同情多舛情人,可怜他们吗?
此情此景,唯愿阿澜公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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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雨连天,云虹渡船南下。
暴雨夜本不应渡水,云虹站在船头。天地风雨云涌,女郎衣袂飞扬,眼前濛濛乌黑,神色寂静。
南周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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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周的建业,也在下一场雨。
张漠戴着蓑笠,站在离南周皇家园林最近的一酒楼上。
风声雨声入耳。
他听到楼下的人说,南周皇室要宴请霍丘使臣,商议结盟、共诛北周之事。
好大的雨啊。
张漠叹笑着,将蓑笠拉得更下,遮住自己面容。
他轻盈翻窗入酒楼,开门走下楼梯。他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酒楼中穿行,目光透过门缝与屏风,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霍丘使臣。
小二上酒,张漠让路间,轻轻摸了一下腰下刀。
他通过小澜给的路径,借走南周皇太子的船,与众人打了个时间差。接下来几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他将在建业大开杀戒。
这几个霍丘人,都会死在他的刀下。
而跟着这几个人,南周皇帝也未必不可能死在他的刀下。
这将是“子夜刀”最后一次出手。张漠难免想到“十二夜悲歌”的唱词中,提到他,说的是“子夜樱笋时”。
暴雨夜,张漠一边穿行于酒楼打探杀人情报,一边轻轻笑了下。
“十二夜”中旁人的词都有关生平记事,只有他隐瞒身份潜入江湖,生平不能为人提。所以那句“子夜樱笋时”的判词,并非生平,而是风花雪月之事。
他有一场风花雪月,只与一人有关。
如此暴雨夜,张漠侧脸看向被风吹来的楼梯角落窗棂时,心中无意识地想了一下:这么大的雨,她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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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出了余杭,又行夜路,赶路的人因雨势太大了,不得不停下歇息。
子夜时,侍卫们跟上二郎。
张文澜漠声:“还有什么糟糕的消息,一股脑说出来吧。”
长松仍然放缓语速,好让二郎消化:“我们刚收到狼虎谷的消息:乐巫与哑姑不愿救大郎。即使金菩萨劝说,二女也不改其志。”
张文澜低低笑了一声。
他笑着说:“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要死。”
长松低头,不敢说如此想法,又与玉霜夫人有何差别。
长松见张文澜观察此地半天,说:“不错,这个林子空旷,后方是不是有悬崖?就在这里扎营吧。”
长松一言不发,只在张文澜转身时,递出手中的一只被雨淋湿的机关小鸟。
张文澜一言不发,与机关鸟擦身而过。
但他走了数步,站在了暮雨中,目光空空地看着这片湿漉漉的树林,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张文澜做梦般,从长松手中接过机关鸟。
这是小十与十一的玩具。
这般做工精巧、零件极多的小鸟,传递消息自然方便。可是“十二夜”与他关系微妙,两个小孩怎可能给他传递消息呢?
昏昏雨幕中,张文澜两指掰开小鸟的嘴巴。
他曾看过姚宝樱这样去找小鸟嘴里的纸条,此时他确实找到了一张纸条——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