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姚宝樱来说,三年前,她与张文澜决裂,有一桩遗憾便是,她始终没见到张漠。
那时候,北周皇帝和张漠还在北境打仗,都不在汴京。张文澜到汴京投靠兄长,却要等兄长归来。姚宝樱离开时,张漠并未归来。
姚宝樱也没想到,三年后,她还有机会进入张家宅邸,有资格见到张家这位大郎,北周的传奇人物,张漠。
唔,张大郎那么好的人,必然不知自己弟弟品行低劣。等见到张大郎,她还要请张大郎好好管教这个坏弟弟呢。
当夜寝舍中帘帐轻扬,月牙悬于窗边,姚宝樱半趴着仰起脸,带笑的眼睛干净如秋泓,面颊肌肤如象牙玉雕,并不单薄,气色极好。她那样装乖,等他的决策时,青丝无意地散在他膝头。俯看下去,少女整个人像朵花,一朵埋在他怀中、含苞绽放的花。
二人一趴一坐,乌与白的对比,鲜明得刺眼。
张文澜朝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他抬手,将她推下了床——
“男女授受不亲,你待在我榻上做什么?
“你也别想见我大兄。”
姚宝樱被推下床,傻了眼,又满是怒火:“凭什么?”
帘帐放下,帐后青年玉骨琳琅,剪影妖冶:“就凭你并不是我的真夫人,不是真的高二娘子。”
“你和我说这么久,然后用好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讨打的话?!”姚宝樱被气得跳上床,扑向他,将他按在身下。
第24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2
张文澜实在好压。
姚宝樱跳上床,轻而易举将他压在身下。待他抬手想反击,她抓住他两只手腕抵在肩侧。少女温热的手指抵着他滚烫的肌肤,带来一阵酥意。他敷衍地挣了挣,挣不开,便也不尝试了。
张文澜性子又是真的硬。
姚宝樱要他收回他说的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副意态慵懒的模样,大有你奈我何的意思。
姚宝樱不悦。
她目光化为剑锋,将他从上到下扫视,倒真的觉得有些棘手。纵她武力强盛,有很多法子逼人就范,但一则,宝樱不是恃强凌弱的人,更因身边有张文澜这种下限极低的人作对比,她时时警醒自己不要变成他那一类的人;二则嘛,张文澜还在病中。
她岂能对一个病中的郎君发火?
可若如此轻饶,某人难免觉得她好欺负。
她思考时,手指无意识松开他手腕,摩挲他下巴,让他抬起脸颊。
帷帐委地,暖香浮动。
帐纱被少女扯得乱扬,床榻间,青年的下巴,在皎白间,生出一片错乱的红色。他的睫毛也颤了颤,眼中有流光波动。
张文澜素来能忍,他一丝气息也不乱,姚宝樱便没有察觉这番动作的佻达感。姚宝樱心中思忖一二,她依然刻意避过他的容貌带来的视觉冲击,只专注盯着他的眼睛。
姚宝樱弯起眼睛,笑道:“你当真是定了条条框框要我遵守,却连你的至亲都不愿做面子,引我见一见?”
张文澜冲她弯眸。
他说的大义凛然,语气却轻飘飘,实在让人看不出他是在意他大兄,还是不在意:“你我之事,止于你我之间即可。我收留你在张家小住,自然有我的原因。日后你说不得要恨我,这份恨,却不当牵连我大兄。”
恨?
姚宝樱冷笑。
有指望,才会恨。她对他一丝指望也没有,岂容他自大?
她原本便猜他有某些目的,因不愿与他相交而对此不闻不问。但如今她渐渐生疑,疑心他的目的,是否会坏自己的好事?那看来,留在张家小小调查,倒确实不算出格。
姚宝樱便甜甜道:“你我之事,当然止于你我之间。不过,夫君难道觉得自己赢了吗?将我困在这里,你便是赢家吗?”
张文澜挑眉。
他温和笑:“我不是吗?”
姚宝樱俯脸,她垂下的青丝发尾,无意地擦过他压在床枕侧的手掌。他手指克制不住地颤了一下,往袖中缩去。但鉴于他面上神色不变,自然无人察觉。
姚宝樱贴于他耳边,戏谑而冷漠:“张大人,我给你下了毒哦。”
身下青年,呼吸瞬停,平复之时,生出一丝恨。
他道:“我不信。”
姚宝樱:“这种毒呢,一月发作一回,月月都要找我讨解药。倘若没吃解药,便会心绞欲碎,头痛欲裂。熬上那么几个月,便一命呜呼,见阎王爷去了。这种毒,可珍贵得很。但没办法,我和张大人做交易嘛,总得给自己找点儿补,好有东西压制住大人。”
她
俯眼观察他。
他面白如旧,下巴上那点被她手指摩挲出来的绯红印痕,都消去了。
他平声静气,声音淡淡,颇有死鬼无辜感:“我不信小慈会这样蛇蝎心肠。”
姚宝樱冷笑:“我当然不是。但是对付你,岂能和对付旁人一样?”
张文澜:“你又在何时给我下的毒?”
姚宝樱:“新婚洞房夜,张大人昏睡过去了。我看着昏睡的你,觉得若不做点什么,对不起自己被你用鸟笼擒拿的遭遇——我把带毒的药丸喂给你吃了。”
张文澜矢口否认:“不可能。”
姚宝樱惊奇:“如何不可能?”
张文澜眼中温润的神色收敛,锋芒如刺时隐时收:“我睡眠很浅,你若对我喂毒,我不会毫无知觉。”
姚宝樱:“可你病了呀,你发烧烧得厉害,对外界无反应很正常。”
张文澜语气变厉:“绝无可能!”
他先前说话都幽幽静静轻轻柔柔,声音突然抬高,将姚宝樱吓一跳。她上半身往后一斜,便见身下压着的青年挣扎着欲坐起。他散发凌乱,眸底蕴着风暴,这副忽然发作的样子像是失心疯,而正常人不会和疯子计较。
姚宝樱便稍微退却,看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一番动作,让他衣袍陡乱,襟口下的肌肤抹着一片红,随呼吸而起伏。眼下那片葳蕤阴翳生了一团雾,他唇瓣紧抿,下巴绷直,贴着几绺乱发。
姚宝樱扬下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张文澜盯住她:“你不可能给我下毒。”
姚宝樱顿一顿。
他的眼睛如冰雪覆灭的幽黑洞窟,窟中只燃着一星火,微弱而寂然,又死死不熄。这实在像一种强撑,可是姚宝樱甚至不明白,他在强撑什么。
她只是被他这种眼神盯着,心头难免生出些异常。
不太对劲。
姚宝樱面色如常,悄然观察他的反应:“下都下了,哪有什么可能不可能之说?”
张文澜似渐渐回神,他垂下眼,避开了她窥探的目光,语气渐渐转轻:“你不是那类人。”
姚宝樱静一下,然后忍不住心头的荒谬感,她眨眼好奇:“难道你很了解我?张大人,你我之间,从不了解彼此的。”
张文澜心中的恶鬼执拗,吐出一个“不”。
但他面上不提,不愿主动说起当年事,揭穿双方这好不容易遮掩住的尽量和平的旧日疮疤。
张文澜低脸:“我还是不信,我会对外界变化没有察觉。”
仅仅因为动手的人是她……不……她不会……
姚宝樱弄不懂他。
她累了,不禁打个哈欠,抱着褥子倒下去,含糊道:“你自己慢慢琢磨吧。反正此毒一月一解,待我离开张府,就把解药彻底给你,你我两清。你也不用太提防我,只要你不做坏事,我也懒得折腾你。这毒……只是一份保证罢了。”
想见大郎张漠之事,容她再想办法。
趴在床上的姚宝樱抱住褥子,轻轻地蹭了蹭。
倦怠之下,她心头浮起一丝感动:好暖和的被褥,好软轻的垫子啊。这便是世家大族特有的享受吧?哎,她以前都没睡过这么好的床……
姚宝樱半晌没听到床上另一人的动静。
她只闻到丝丝缕缕的花香,她寻思那人应该也要睡了,心中提防那人凑过来。
那人许久没动静,但就在姚宝樱昏昏沉沉快要入眠的时候,他好像刻意等着这个时刻,凑过来:“小慈。”
已经有些惺忪的姚宝樱在心中骂他那个“小慈”称呼,但她并不想回应他。
而那人俯下脸,用手戳了她肩膀一下,语气幽幽静静:“你要睡了?”
姚宝樱不理。
他又唤:“小慈。”
宝樱不理。
“小慈。”
“小慈!”
“小慈——”
“咚——”
姚宝樱被人在肩膀上重重一推,朝榻外推去。她的身子被人推得一转,天旋地转。多亏姚宝樱武功底子好,她腰间用力朝上拱起借力,又抱紧那床被子,往下方一埋。
待她坐在床下的脚踏板上,她便震惊无比地抱着褥子。
她意识到,她被张文澜推下床了。
她抬起脸。
张文澜好似也十分吃惊自己能推动她,他一只手伸向外,似乎想拉她。但姚宝樱自己借力跪坐,堪堪与他的手臂错开。于是这番动作下来,便是张文澜坐在床上倾身,姚宝樱坐在脚踏板上仰头。
张文澜:“……”
姚宝樱:“……”
--
姚宝樱冷冷地看着他。
她不笑的时候,眼珠子黑岑岑,过亮过圆,确实渗人。
她就用这种神色,仰望着床上的青年:“第二次了。”
张文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