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樱叹口气,苦恼道:“但是高家出了贼,我猜你们肯定要抓贼。我受了伤,这时候跑出去,就是自投罗网。而且你这么坏,专盯着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何必折腾呢?”
张文澜扬眉。
许是歇了一夜,他虽仍是头晕,精神却好了很多。他彬彬有礼:“小慈的意思是?”
姚宝樱眼皮一抽,压住心里的火气。
姚宝樱蹙着眉,望着天边层云后的红日:“我心中有一个决断,但在我下决定前,看在我们有些交情的份上,你能不能说句实话?”
张文澜侧头,在檐顶寒风中望着她。
他缓缓说:“涉及你我之事,我都是实话。”
她别脸,显然并不信。
但她仍问他:“昨夜在高宅祠堂时,你问我,是不是受了委屈。如果我真的被人欺骗了,你那时候说的帮我报仇,是真心的,还是只是麻痹我呢?”
张文澜看她许久。
他陈述:“你从不信我。”
半息后,他释然:这不正是与众不同?
于是,青年眼底一派温和缱绻:“是真话。”
他这样的温柔,看着像是麻痹她。但在他轻柔目光中,宝樱一点点释然。只要那时候的假意里有几丝真心,便不怪她失神,不怪她被打动。
她虽不用他帮她报仇,但她的感动不能是谎言。
姚宝樱笑起来:“那好吧——张大人,我们休战吧,好不好?
“你留我在府上住段时间,我替你当好这个二夫人。在高二娘子回来前,我们互相忍一忍呗。”
张宅二郎府邸寝舍屋檐,天未亮,云泛金。
张文澜在半明半暗的黎明时刻,凝望着她的笑容、眼眸,他的心飘上一片云,鬼使神差惹上许多灼烫意、酥酥痒意。
他弯眸:“好啊。”
……看,上钩了。
第23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1
姚宝樱想,暂时留在张家,是上策。
首先,她受伤了,需要调息。高家没抓到那劫走新嫁娘的贼人必然不甘心,她若离开张家,很可能被高家盯上;
其次,张二郎那日在高家祠堂设下鸟笼,很明显是抓捕什么。新婚那日,张二郎和高善声的态度,隐约看出二人不对付。那么姚宝樱如果想查高善声为什么会出现在暗榜通缉榜上的话,她从张二郎身上入手查,也是一个角度。
最后,姚宝樱总觉得张二郎好奇怪,对她的态度更怪。她若想在汴京来去自如,不好惹上官府人。如果张二郎一直盯着她,很明显她会什么也做不成。她得弄清楚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又为何她总能晃到他眼皮下。
姚宝樱唯一担心的,是落网在外的赵舜。
希望阿舜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跟她一样倒霉。至于其他事,姚宝樱倒不担心,阿舜十分机灵,很多时候,未必不如她呢。
于是,姚宝樱便决定忍下自己对张文澜的厌恶与提防,暂时与他和平相处。
当夜,二人便坐在寝舍的床榻间,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商讨二人的底线。
张二郎新婚期间,寝舍中的囍字与红高烛并不收。夜里烛火荧荧,舍中恰有几分旖旎。但若落到悬挂纱帘的床榻间,那气氛便不如何美好了。
张文澜大病初愈,靠着床柱,眼皮不抬:“你不得离开张家。若你离开张家半步,长青便会捉拿你。你如果不想伤上加伤,劝你不要试图挑衅。”
姚宝樱:“你这是软禁吗?”
张文澜:“整个汴京城很快会去抓捕那劫走高二娘子的贼人,自然,明面上的理由,只能说有贼人惊扰了高府。我会对整个汴京的江湖人士下手,你若不想和我在牢里面对面,就不要折腾。身为‘张二夫人’,你若要我那般丢脸,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软肋。”
姚宝樱:“我哪有软肋?”
张文澜凉凉道:“你的阿舜啊。”
姚宝樱便不吱声了。
张文澜盯她的眼神,如同要剜她肉一样。
她小声说一声“好嘛”,却不见张文澜神色变好。他倨傲无比地盯她两息,盯得她莫名其妙时,他才收回目光,猛地灌一碗药,将他自己呛了一下。
他喝了半碗药,瘫靠在床柱上,闭上眼继续:“还有,张宅所有地方,你都不可随意走动。尤其是最南边的院子,长青会亲自看守。那是禁地。”
姚宝樱心里扮个鬼脸:这不就是软禁?你以为我没法子?哼。
她口上说好,心中却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
姚宝樱看烛火摇曳,落在他面颊上。他闭着目,睫长唇红,眉眼过于秾丽。他如此安然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年少时才有的秀色。
姚宝樱看了几眼,他好像有所察觉,睁开眼睛,无波无澜地看来。
姚宝樱想:睁开眼就凌厉吓人,薄情寡义。还不如永远别睁眼呢。
她为自己的幻想而悄然开心,本就天然带笑的眼睛便有了若隐若现的笑弧。张文澜俯着眼,盯着自己手中那碗药,透过乌黑的药汁,看着她那兀自快乐的样子。
张文澜:“十日后回门,你我同去高家。”
姚宝樱觉得不对:“一般不是三日吗?”
张文澜陡然掀眼皮,他语气悠缓中又透着一丝怪异:“你怎么知道三日回门?莫非小慈天天嫁人?”
姚宝樱:……你才天天嫁人呢。
她师姐可是差点成亲的,她能不知道吗?
还有,怎么又是“小慈”。
姚宝樱黑着脸:“要你管?张文澜我告诉你,你说的所有话,我都会去查证的。明明是三日回门,你凭什么说十日?你又包藏什么祸心?”
张二郎好虚伪地表达失落:“我就不能是为你好?”
她瞪着他,压根不信。
于是换他冷笑,他砰地将药碗磕在床沿。
药碗中药汁摇晃,他倏地坐直,身子前倾,看着文弱,却在刹那间有了压迫感:“高善声把你当劫持新娘的同伙,你若是入了高家,以为你能轻易出来吗?你现在受了伤,如果高善声布置厉害陷阱,你未必是对手,而我这种恶人,当然不会保你了。
“我将时间拖到十日,是为了给你时间养身子。但你若真那么想去感受高家的私刑伺候,三日回门倒也无妨。”
姚宝樱张口。
不等她开口,张文澜又流畅无比地继续下去:“而我不愿你落入高家,自然有我的目的。至于这目的是什么,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小慈,恐怕没心情知道吧?”
姚宝樱:“……”
啊,臭男人。
好能说。叭叭叭一通话,说得那么快,她连插话机会都没有,心里的疑问都被人家解读了。
姚宝樱一时间,又憋屈,又不好意思。她对张文澜充满了不好的设想,此事人家一番好意,似乎是她想多,把人想坏了。
而张文澜脸色这么白,眼睛这样黑,看她的眼神,好伤心,好失落。他衣饰单薄卧于病榻,乌发散颊锁骨伶仃,又掩着手咳嗽,喘息微微,胸前露出一段玉色。姚宝樱望去时,青年侧身遮掩,不让她细看。
姚
宝樱脑子轰地一下。
他与三年前的他形象眨眼间重合。习惯使然,宝樱见不得美人伤心。
于是,姚宝樱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凑过去,小小拽一下那人袖子,戳了戳那人手臂:“你别生气嘛,我说着玩的。”
说完,姚宝樱回过神:……我为什么要关心他生不生气伤不伤心?
少女暗恼,恨自己不是铁石心肠。
下一瞬,张文澜撑起眼皮,自下而上看她。那是一种狐媚般自怜忐忑的神色,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眼睛湿润清透,黑岑岑的像湖水中的雨花石。
姚宝樱看得怔住,片刻后安慰自己:我不亏。
姚宝樱心善,方才猜忌人家许多,此时她心中一动,主动赔礼道:“张大人为我着想,我也不能太小气。我一定扮演好张二夫人,当好这个官夫人。”
张文澜心里根本不在意。
但他却生了好奇,问她:“你打算怎么当好官夫人?你是会应酬,长袖善舞,可以与汴京贵人们谈笑风生呢,还是突成大家,精通了诗词歌赋,打算以文会友?”
姚宝樱心里又将他一通骂,面上仍乖巧笑:“夫君又说怪话。我是说,帮你应付你们张家那些长辈们嘛。我听说,你们这种大世家,子弟繁盛,龃龉很多。身为二夫人,我当仁不让,为君分忧。”
张文澜根本不信她的鬼话。
但大约是她说的好听,又弯着眼朝他笑,他便重新端起那碗药,吹着热气,要喝不喝地慢慢品呷。
这样苦的药,他眉目舒展,仿佛是品什么人间美味。
姚宝樱不知那些,她只跪在他身边,突然来一句:“我们何时去拜访你大兄啊?”
张文澜捧着药碗的手,顿住了。
他淡淡道:“为何要拜访我大兄?”
姚宝樱怔一下:“那不是你亲哥哥吗?你成亲了,他都不出面,不对吧?也许你不在意,但我身为二夫人,总是要去拜一拜大伯的嘛。”
她语气生出几分向往。
烛火在她眼中烧出金烂色的熔浆一样的颜色,煞是明媚。
张文澜捏着药碗的手指发白。
他垂眼,盯着药碗中倒映的小美人半晌,才语气转变,轻轻柔柔地问她:“你很想见我大兄?”
姚宝樱被他一勾,以为他真的想听:“自然呀!那可是当朝宰相,官家的生死之交,北周的传奇人物。凡是北周子民,没有不想见你大兄的啊。”
张文澜含笑点头:“让我听听,你有多仰慕他呢。”
少女扬起的脸颊便绯红,眉飞色舞。
张文澜安静地注视她,听了一段姚宝樱对他大兄的吹捧。
张漠,字清溪。
他是张家嫡长子,自幼离家,游学天下。他不光才高八斗,还武艺超绝,在军中和当今北周的皇帝结识。二人志气相投,结为异姓兄弟,有心结束乱世。
天下这潭乱局不知道乱了多久。皇帝和张漠重整北部失地,定国“北周”。大周中兴吊民伐罪,二人不光让北周境内再无战乱,还开始与霍丘、南周接触,大有收复整片河山的意思。
可以说,北周成为今日的北周,汴京城重建,既有皇帝之才,也有张漠之功。
所以三年前,皇帝建都汴京,定张漠为宰相,即便是汴京城那些旧士族大姓,也没有异议。朝臣们对于张二郎靠兄长上位的行为几多不屑,却无人敢否定张漠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