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天边雷霆乍亮,雨丝如银。戴着蓑笠的人忽而在十步之处,朝他抬起脸,露出了明亮的眼睛。
雨水浩瀚,杀气转缓。她弯着眼睛,热情无比:“阿澜公子,好久——”
张文澜眸子骤厉,猛地:“趴下——”
姚宝樱一懵,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她当即擦过脸,什么东西朝她脸上射了过来。
下一刻,张文澜朝她扑来。她被青年撞砸的时候,眼睛被人捂住。
但是似乎晚了。耳边青年呼吸潮湿急促,少女眼角的血已经淅沥沥淌到了腮帮上。
姚宝樱恐惧,困惑,最后呆滞地想:……眼睛好疼,我是被他弄瞎了么?这、这……
“……这重逢,也太危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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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嘻嘻,为张二和樱桃的重逢发一百红包啦~
第108章 春心一动弃万般6
姚宝樱看了许多话本。
三年前一别,姚宝樱回到云门习武。她在山中练武无聊时,便读了许多话本。最近三个月,她护送高善慈,不好在高善慈面前表露自己的少女情思,她在闲暇时候除了翻阅张漠给的刀谱,就是读话本。
她尤好风花雪月类型的话本。
她获益匪浅,懂得了许多情人相处的真谛。
她不觉得自己与张文澜会完全没可能修成正果。
二人确实立场天然不同。他对“十二夜”没有好感,“十二夜”对他也没有好感。她的长辈们厌恶朝堂,而张文澜看起来,又实在不像会伏低做小的人。
若是放在以前,姚宝樱会为了避免麻烦,不给二人任何机会。但她如今毕竟长大了,又毕竟被张文澜纠缠了那么久。
姚宝樱隐隐觉得,张二郎不可能放弃自己。
至于立场……终归到底,他们都是为这个国家在努力。彼此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
大伯不是已经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吗?
她将毕生为之努力,约束自己身边那一盘散沙的江湖势力,并监督朝堂。在必要时候,她会做悬在北周朝堂上的那一把刀。她欲做此刀,自然需要北周皇帝的配合、朝廷的配合……这正是她如今要做的事。
而这一切前提是,张文澜不能真的与江湖走到不死不休的那一步。
所以她来了。
话本中记载,什么胜新婚。
姚宝樱暂时没感觉到张文澜有什么澎湃的情愫。深夜,雨大如注,她甚至在被他提溜进客栈的一路上,从他的沉默中,感觉他的情绪,也许还没有她心口那只跳得飞快的蛊虫激动。
她又被他毒瞎了。
坐进客房,她被人押着给眼睛上药,姚宝樱聆听侍卫们的窃窃私语,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张文澜扳指中藏着的毒,是给容暮准备的。容暮本身眼睛就不好,张文澜显然要借机彻底解决容暮。
谁也没料到,姚宝樱在此时假扮容暮,替了容暮受毒。
姚宝樱听明白后,一时庆幸幸好是自己来了,凭容师兄的本事,再加上鸣呶公主对官府的约束力,那二人应该有机会逃走;一时又生气张文澜的狠毒。
他知不知道容师兄的眼睛是因为什么而瞎的?
太原一战那般残酷,霍丘对刺杀者打击报复,活下来的“十二夜”多多少少都带了伤。难道张文澜以为,容师兄天生是瞎子?当年那一战她虽未亲历,但其后众人的颓然,她深有感触。
连师姐都说,若非是容师兄这般冷情的性子,恐难以适应瞎子的生活。
而张文澜竟然还要再给容师兄的眼睛重创!
不行,她必须教训张文澜。
姚宝樱便板着脸,等着收拾张文澜。
宝樱在客房中坐着,被人给眼睛上了药,被人领着洗漱,被人换了衣。她耳力出众,嗅觉也超常,她能感受到张文澜就在自己附近,但那股属于他的花香气若远若近、若有若无。
他明明就在客房中,却一言不发,也不见得关心她。
……这对吗?
他们不是私定终身了吗?这是私定终身后的反应吗?
她因他而受伤,就算是她救容师兄、坏了他的事,身为情人,他也该对受伤的她嘘寒问暖,对她道歉吧?
姚宝樱一边生气,一边茫然。到后期,因为那个人的沉默,她为容师兄抱不平的心,都被满满的迷惘填满了。
姚宝樱伸长耳朵,听着屋中动静——
雨水叮叮咚咚挂在檐角,顺着铃铎蜿蜒流淌,在阶下汇成一条逶迤小溪。
竹制灯笼悬在廊下,屋门半开,暖光轻柔。满院竹叶苍翠,古槐萧瑟。余杭之秋,总比中原来得晚些。
姚宝樱猜得不完全对。这里不是客栈,这是一处官舍,是临时腾出来、给私访的朝廷命官住的。只是先前张文澜隐匿踪迹,今夜为了安顿姚宝樱这个不速客,官舍的灯火才亮了。
侍卫长松带着一众侍卫冒雨返回,在廊下站着,半身雨,半身血。
张文澜站在屋门口,听长松汇报:“……我们跟丢了。因为、因为姚女侠的搅局,时间被耽误,我们中只有三个人追上,还被昭庆公主喝退。听说容公子行踪不定,在‘十二夜’中,本就是最难确定踪迹的。此次我们并非为他而来,中途意外相遇,恐日后想再找到容公子,不那般容易了。”
长松顿一下,微尴尬:“何况有昭庆公主在容公子身边,我等也不敢对公主出手。”
张文澜不语。
长松又继续:“官家一直记挂公主安危,我们既然遇到了公主殿下,是否应向汴京去封信,让官家放心?依属下看,公主殿下似乎不愿意与我等同行,暂时没有回汴京的计划。我们要派侍卫,暗中保护殿下吗?”
张文澜淡声:“你不是刚说了,容暮行
踪难定?有这么个武功高手在,鸣呶比你安全。”
郎君说话调子冷,语气半讽半刺。长松更尴尬了,抹把脸上的雨水。
张文澜似在走神,也似乎心情不虞。
侍卫拉拉杂杂汇报了一堆,长松担心他们追丢容暮的事会惹得二郎不快,但二郎也没有什么反应。长松便定下神,心中那个猜测更确定了。
在汴京当差时,长松的主要任务是降低文公的防心,遵循二郎布下的局,混入文公的府邸,泄漏假情报给文公。那时,长松并不确定自己能活着,他一心盯着文府,对张府发生的事,便不是很清楚。
他只隐约猜二郎对姚女侠,非比寻常。
长青跟死人一样,到长青背叛,府上侍卫们也没有多参与过二郎与姚女侠的私事。而回到张府、一心想取代长青的长松,看到姚女侠深夜暗杀,侍卫们一板一眼,二郎宛如梦游,他真是急死了。
这是多好的上位机会,偏偏没有一个侍卫懂得二郎的心。
张文澜走神够了,注意力重新放回长松身上:“你们追容暮,追了这么久?”
长松就在等二郎这句话,当即挺胸,从怀中掏取油纸包:“属下心想姚女侠初来乍到,更深露重,风尘仆仆,便去成衣铺,买了几身女儿装。”
张文澜:“……”
他的眼睛盯着长松,许久不说话。
长松絮叨起来:“姚女侠应该会长时间跟着我们吧?她眼睛上的毒需要清理,起码两三日走不了……姚女侠不拘小节,身上也没带什么包袱,恐多有不便。属下便带回来了两个女仆,一年老一年少,来照顾姚女侠。”
张文澜轻声:“我不是人?”
长松:“男女毕竟不同。身边没有个知心贴己人说话,小娘子恐怕会害怕吧?”
张文澜重复:“我不是人?”
长松愣一下,隐约从张文澜那很轻的声音出,自以为是地品呷出几分意思:“那这些衣物……”
张文澜继续重复:“我不是人?”
张文澜转身朝屋中走,并“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身后风雨潇潇,长松抱着自己一怀抱的女儿家衣物,后知后觉,自己拍马屁拍错了方向。
……难怪府上侍卫行事一板一眼,不多走一步。二郎这奇怪的脾性,委实难以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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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姚宝樱早伸耳朵,隔着雨声,将外面张文澜和侍卫的说话听得七七八八。
听到容暮安全逃走,姚宝樱放下心。
关门声响起,满院水汽被隔绝在外,姚宝樱闻到屋中燃起了香,有脚步声到自己面前。
姚宝樱正襟危坐,沉着小脸。
她不知道,张文澜手持灯台,俯眼打量她。
他许久不见她了。
他日夜都在被折磨。
既包括自己反反复复的伤病,也包括玉霜在梦魇中的反复出现,还有张漠的赴死。他最在意的是,姚宝樱离开汴京,便又如三年前那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张文澜经常在子夜失眠中辗转反侧,恍惚觉得一切都未曾改变,一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三年前。
写信不理,求饶无应。无论是低声下气的恳求,还是怨怒刻毒的威胁,信件一送到云门,就好像送到了天边,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应……她若那般不喜欢自己,当时离开汴京的时候,又为什么说要带自己一起走?
难道那真的只是稳住自己的一种计策?
而今夜她骤然从天而降……
却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容暮。
若是容暮不出事,“十二夜”不出事,姚宝樱根本不会在意他。
骗子。
说什么等他,他来到了她的江湖,她根本不在。
无所谓。
反正他也不是只知道追着她不放。
若不是她引诱他,他早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要对付的敌人厉害多了。他现在满心思都是与自己娘如何斗智斗勇,若不是姚宝樱突然出现……他根本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张文澜脸色清寒,姚宝樱满腹狐疑。
她听到很重的一声“砰”,是他将什么东西砸到了桌子上。她还没判断出那是什么,她的脸就被他捧住。姚宝樱配合地仰起脸,他微凉的手指按在她眼角,似在观察她的毒何时能清。
姚宝樱等着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