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三年后,重回汴京的姚宝樱,身上却没有带刀。
她会用更多的武器了。而张文澜观察她很久,不知道她是真的武功更上一层楼,还是另有缘故。
张文澜感到自己冷了许久的热血在体内沸腾,面颊也生出红晕。他目不暇接的时候,长睫上掀,目光冰冷地看向墙头看些满目赞赏的侍卫们。
他抬手做一个手势,他们竟没有看到。他咳嗽一声,再敲了敲廊柱。
长青的目光看向下方沉着脸的二郎,他略微迷惘。但早有旁侧的侍卫们醒过神,连忙拉着长青一道退了下去:“咱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要打扰二郎与二夫人了……”
姚宝樱一套刀法舞完,胸口的筋骨拉扯让她微痛。她一扭头,看到廊下青年那近乎沉迷的惊艳眸光,便觉得自己这一出很值得了。
她递给张文澜一个笑容。
她看到张文澜瞬间脸红了。
她诧异的时候,张文澜走下台阶,疾步向她奔来。
他递出帕子,让她擦拭面颊上的汗渍。他又拿过她手中的刀,修长手指擦过刀身,透过刀背上的寒光,看着二人相携而立的身影。
张文澜面颊红色更艳了,他喃喃自语:“是耍给我一人看的吗?”
姚宝樱还未搭话,他盈盈目光抬起,如同星子银河,点点烁烁间,带着三分期待与羞涩:“是因为喜欢我,才舞刀给我看的吧?”
啊。
这种眼神。
这种既刻意又故作无意的眼神。
姚宝樱手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她出了汗,脸颊也红了些,看着有了许多生气:“你知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张文澜:“脸吗?”
宝樱:“……”
她一时为他的直白而心虚,一时又尴尬,目光闪烁:“我是说,除了脸之外的部分。”
张文澜目光意味深长。
他给了她机会:“我不知道。是什么?”
宝樱:“是夫君知情识趣的性情啊!我不用说,夫君就知道我的心意。即使我没有那个意思,夫君也能扭转出那个意思。你我夫妻多年而没有龃龉矛盾,恐怕多靠夫君这副性情。”
他便又笑了一下。
他道:“龃龉矛盾还是有很多的,但都不重要。你身体有伤,何必为了讨我喜欢,而特意舞刀给我看呢?我又看不懂。”
姚宝樱:“怎会呢?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你不许这么质疑师父的本事与眼光。”
宝樱支吾找补:“你只是心思不在习武上,若是你肯好好跟我学武,你也会一日千里……起码强身健体。你最近都没生病,这正是你坚持练武的原因。”
他最近没生病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他坚持练武。但张文澜并不打算多说。
他保持笑容,提着她的陌刀,拥住她肩,带她一同回屋——
“你特意耍刀,是因为我待你很好,你无以为报,只能哄我开心吧?”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是不是?”
“你都已经有答案了,为什么要不停问我呢?”
张文澜嘲讽:“许多事我都有答案,但亲口听你说,我才能真正相信。”
他又忐忑:“你会厌恶我这种性情吗?”
宝樱捂住半张脸,无语:“阿澜公子,不要装模作样到这个程度好不好?你心中知晓我不厌恶,你为什么总要我说出口?”
张文澜:“哦,你不喜欢我这样和气说话的样子?”
宝樱:“我希望你正常点。”
张文澜思忖何谓正常。
他立在庭中梧桐树下,静静地看她半晌,忽然一改那温情模样,竖起一张面无波澜的死人脸,甩袖负手,从姚宝樱身边擦肩进屋。
姚宝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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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张文澜提出帮她上药。
宝樱当即摆手,说侍女已经帮她上过药了。她大咧咧地跳到他的椅子上,无聊地翻看他桌上那一堆纸页。
她看得兴致缺缺,而张文澜则在擦拭她的刀,盯着她方才所用的陌刀看个不停。
宝樱从他身后探头:“刀怎么了?我从武器架上拿的……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张文澜转身回望她,却垂下脸,“樱桃,你如今的武功,是到了什么水平呢?”
“正常水平吧,”宝樱双腿交叠坐于椅间,漫不经心,“在我这个年龄,我武功自然比不上我师姐他们了。但是假以时日,我还是有机会的。”
她如此耍刀,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便眨巴着眼睛看张文澜,希望张文澜重视自己的武功。
张文澜自然重视,重视的却和她希望的大相径庭。
他问:“那如果你不用陌刀当武器,用匕首、剑这样的武器,发挥出的效果,会比你用刀厉害吗?”
姚宝樱:“不会啊。我肯定是用刀最强啊。我为什么放弃自己最厉害的武器,转用不顺手的武器?”
张文澜猛地抬眸,眸光瞬暗。
夏夜中,庭院中响了几声聒噪蛙鸣。
他缓缓说:“那么,如果有一个人,像你一样用刀,却忽然有一天不用刀了。原因是什么?”
姚宝樱不知他心中介意的是什么,不知他意有所指的是什么,当然答不出这个问题。
张文澜道:“如果你和一个人感情很好,那个人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们分道扬镳,你用刀伤过他……你会因为这件事,而不再用自己的刀吗?”
姚宝樱怔住。
不是因为他假设如此一件事,而是他假设的事,让她觉得熟悉。可她寻遍记忆,也找不出痕迹。
张文澜的目光却仍直直地盯着她。
他面容紧绷,下巴内扣,手指握刀的力道重得,宝樱可以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他在紧张。
他因为什么而紧张?
宝樱按下心中新的困惑,努力将自己置身于他描述的场景中。
她因此而不舒服,心中生出闷痛感。
她蹙了下眉,才慢吞吞回答:“如果,只是如果,我用自己的刀伤了自己的朋友,我应该会很难过吧。不再用刀……也是有可能的吧。”
张文澜脸色苍白,睫毛上沾了湿气。
当年大雨滂霈,奔雷走电。那是他的心魔,是他过不去的坎。
他怨愤腿伤,因事恨她。可情意深浅怪他执拗,她当年年少,亦为他难过——只要她为他难过,只要她在乎过他,只要她……他这个怨鬼,要放过她么?
张文澜好像痴了一样,呼吸微浅,久久失神。
他声音更低:“你是因为在意那个人,还是因为你为人善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关呢?”
宝樱不耐烦了:“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为什么要假设这种事情?我不喜欢这种假设。我舞刀让你开心,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吗?”
她凌身跳起。
张文澜眼前一花,便有一个身影扑了过来,搂住他脖子,挂在了他身上。他朝
后晃着退了两步靠上墙,才稳住身量,没有被她拽倒。
张文澜低头看她。
她目中重新带了笑,小声:“做点你该报答我的事嘛。”
张文澜靠着墙,手搂着她脊背,轻轻按抚,揉得少女脊背一阵酥麻。宝樱听到他说:“我怕你伤势加重。”
宝樱愣了片刻,对上他眼睛,脸刷地爆红。她结巴:“人家说东你说西……那等我养伤好些嘛。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呀。我只是想出门玩儿。”
“和我待在一起,很无聊吗?”
“唔,你这个人理解别人的话,真的好阴阳怪气。但是……”
“但是,你还是不想被一个方寸空宅困住,是不是?”
姚宝樱哼哼唧唧,她撒娇地将脸埋在他颈侧。他颈筋微绷,如琴弦一般挺直,看得她眼热。
她思量着凑近时,听到张文澜心不在焉的问题:“你舞刀给我看,其实是为了讨好我,让我答应你出门玩的要求,对不对?”
姚宝樱一下子醒了。
张文澜沉默着。
她急了,抱紧他晃:“做一件事,哪有那么简单直接的目的啊?你开心的同时,我顺便满足一下我自己的愿望,有什么不可以呢?我们从夷山回来后,我天天养病,你天天办公。即使你在做正确的事,但我也心疼你嘛。”
她大声:“我哄自己的夫君开心,有什么错呢?!”
她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张文澜盯着这双眼睛,忍不住就张手捂住她眼睛。
姚宝樱听到张文澜淡声:“你是真的喜欢我为民请命,忙碌公务,对不对?”
姚宝樱的睫毛在他掌心晃动。
张文澜:“倘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类高官,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姚宝樱怔住。
她心头生出不安。
张文澜:“我有一个朋友……”
姚宝樱声音抬高:“你到底有多少朋友?!”
张文澜一顿。
他改口:“……你知道的,我确实有一位兄长。”
姚宝樱略有些满意,仰了仰下巴,听他继续。
他斟酌着:“我有一个兄长,他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无恶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