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插话:“可惜都死啦。”
老伯反驳:“谁说死啦?谁亲眼看到了?”
旁边路人撇嘴:“没有死也崩了。这几年,都见不到什么江湖人,就是当年那桩事,惹得朝野震动。小娘子,我和你讲哦,江湖从那时候开始一蹶不振……咦,小娘子呢?”
姚宝樱已经哼着小曲,背着手走远了。
姚宝樱一边沿着汴河玩,一边沉思:杜员外闭门不出,没法刺杀,杜员外认识张文澜;赵舜去鬼市打听别的刺杀目标了;十二夜悲歌传遍大江南北,而长青居然会十二夜中的第十二夜才会的“破春水”,长青又是张文澜的侍卫……
奇怪,怎么事情绕来绕去,都和她那旧情郎脱不开关系呢?
她闲逛时,遇到一富商财大气粗,正要将路边一卖身葬父的少妇强抢回家。周围围了许多人,指指点点,却没人敢出头。姚宝樱面不改色,仍旧蹦跳着走过去。
与富商擦肩而过时,姚宝樱在富商腰间一撞。
富商扭头,看到一美貌少女手中提着他的钱袋子,弯眸望着他笑。
富商:“啊啊啊抓贼——”
一众家丁和富商丢下少妇,扑过去抓姚宝樱。
宝樱在人群中走得飞快,却忽而眼睫一掀,看到了对面人流中抱刀而走的长青。
看到狗官身边的狗腿子,姚宝樱下意识掉头就跑,再冲向富商,又抢走一块玉佩。姚女侠豪爽,将钱袋与玉佩一同洒向周遭看戏的百姓们。富商与家丁们狼狈地冲入人群,而最开始被强抢的少妇,已彻底被遗忘。
百姓欢呼喝彩间,人流中的长青一愣,看到了姚宝樱。
二人一前一后,跳上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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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起,“十二夜悲歌”的曲调声婉转绕水,水波漾漾,两岸灯火一一点亮。
在前奔跑的姚宝樱重新觑着机会开溜,眼睛一溜,看到了人群中挤过来的一个人。
赵舜:“宝樱姐!”
姚宝樱:“……”
长青的刀当即转弯杀向人群中的赵舜,姚宝樱不得不翻身入人群。人如海浪朝两边掀开,姚宝樱将赵舜提到手中,退到河边,躲开长青的攻击。
赵舜被吓得脸有些白,却喘着气,不忘悄声告诉姚宝樱最新的情报:“我从鬼市回来,杜员外杀不了了,但是暗榜还有一张通缉令——杀高善声。就是张二郎未过门的夫人的哥哥……这高郎君好像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吧?”
“刷——”
长青的刀背,抵在了姚宝樱肩头。
姚宝樱瞪一眼赵舜:有什么话,不能待会儿再说?
两边人潮涌动,灯火摇摇,人流好奇地朝他们围过来。把禁卫军惹来,就不好了。
姚宝樱眼珠一转,站在原地,双手相合抵在胸前,哀怨无比地朝长青道:“我和你家郎君心连心,你家郎君怎么把我当狗一样撵呢?”
长青:“你和我家郎君……心连心?”
百姓们围上来,中间的姚宝樱张口就来,泫然欲泣:“是的呀……”
长青眼睛朝旁边斜,有点儿若有所思。姚宝樱顺势看去,隔着汴河,她仰头看到灯火通明的樊楼一间雅舍的竹帘剪影,帘上是一道秀颀的人影侧坐。
姚宝樱:“……”
……晦气。
长青收刀:“隔这么远你都能认出来我家郎君,可见你们确实心连心。”
姚宝樱:……更晦气了,怎么办?
第14章 腰间仗剑斩愚夫3
诚实说,汴河对岸所照的樊楼窗边剪影,是看不出那人是张文澜的。
夜渐昏,灯渐亮,烛火映竹帘,竹帘上那道腰背秀拔、侧脸轮廓清晰的影子,一看就是美人骨。但并不是世上所有美人骨,都是张文澜。姚宝樱眼神是好,可她三年不见旧情郎,不至于瞥一眼,就觉得那人必是张文澜。
……毕竟前两日,她就认错了呢。
那日五更天,她与赵舜去看北周官员上朝,不就把宰执张家大郎的背影,错认为张文澜了吗?
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凭剪影认出张文澜的。
但是架不住长青眼睛往那里瞥啊。
长青一个一月十两月俸的贴身侍卫,他眼睛瞥的方向,必然是张文澜的方向。姚宝樱凭常识觉得那是张文澜,长青凭什么一副“你俩果然藕断丝连”的了然神色呢?
姚宝樱想和人理论一番,但又觉得如果理论了,显得她多在乎张二郎一样。
尤其是,她一声不吭呢,被她抓过来保护的赵舜在旁边,小声安抚她:“山鬼皮、狐媚骨,咱们不吃亏。”
姚宝樱睨他一眼。
赵舜忙端正态度。
这会儿功夫,夜市初开,街巷间人流如涌。谁不爱看热闹呢?汴河边这出热闹,引得百姓们全都挤过来围观。姚宝樱想跑,路的一边,全是人;路的另一边,是汴河。
姚宝樱陷入思考:……张二郎克她。
唯一的好消息是,先前卖身葬父的少妇,已经在混乱中悄悄溜走了。
姚宝樱掀起眼皮,审时度势,在围观百姓越来越多前,她眼珠一转,看到了汴河上悠悠划来的一条窄身竹船,还有,几点零星小船。姚宝樱有了主意,便仍做出痴男怨女的幽怨模样,哀叹一声:“我还能如何呢?自然是跟你一道去见我的心肝肉呀。”
百姓们:“哇……”
“现在的小娘子好大胆。”
“世风日下啊。”
赵舜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目瞪口呆看向旁边少女。姚宝樱朝他眨一下他,他瞬懂,默默往后方的人群中退,争取不吸引对面的长青大侠的注意。
长青的注意,全在姚宝樱身上。
他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个少女,欲言又止半晌,叹口气。
姚宝樱声调婉转轻软,唱戏一般十分投入,连岸边水上流动的“十二夜悲歌”的小曲声都被她压了下去:“这些年,‘你追我逃’的戏码,我也十分厌烦了。既然你家郎君对我情深似海,我自然也被感动了。我这便与你回去,见你家郎君吧。”
长青:“唔……”
郎君有说要他逮捕姚女侠吗?好像没有。
但姚女侠说她与郎君“你追我逃”,如今看来,倒是挺准确。不然郎君为何就坐在河对岸,恰恰被姚女侠看到了呢?
长青悟了。
周围的百姓们也悟了,一个个说着“想来是破镜重圆”“好是痴情的郎君”,让开了路。长青朝姚宝樱做一个“请”,姚宝樱手背后,矜持道:“你来带路。”
长青竟真的老实地在前带路了。
赵舜;……宝樱姐,你欺负老实人,不心痛吗?
但赵舜当然不会开口,长青转身一瞬,他当即如一条滑鱼般,快速往后跑,重新溜入了人群。这一次,他是看准空档,如泥入水。长青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对上姚宝樱真诚又无辜的眼神。
长青:……真是弄不明白他俩之间的事。
长青在前,他听到身后小娘子轻盈的脚步声,知道人跟在身后,便也不多想。
姚宝樱装模作样地跟在长青身后,河岸边百姓看到没有热闹看,悻悻散开。姚宝樱低着头,余光看着两边倒影。汴河上的那艘窄船终于靠了岸,姚宝樱脚在地上重重一蹬,登时斜飞向船只,踩上船舱,跃水而走。
夜幕下,汴河上船只零零散散亮起了灯火。
渔家捕鱼船,商贩卖货船,歌女游湖船,旅人赏景船……身形婀娜的少女鞋履点水,身如彩燕。她在船舱顶一踩而过,越着水花,溅起斑驳涟漪。
长青回头,转身追去,踩上船舱,一掌劈向那逃跑的人。
一只船溅起水花,眼见船上一少女女客惊叫一声,要被晃下水去。姚宝樱飞身扑来,搂住小女客的腰肢,将人送回船舱。姚宝樱面窄眸清,稚嫩娇俏,如花蝴蝶般翩然而来,又在身后追杀者冲过来时趔趄而去。外人看着
潇洒,姚女侠实则狼狈。
人影已走,小船摇摇。
女客心跳噗噗,羞红了脸,趴在船舱头去看那热闹,身后嬷嬷惊呼:“公主别乱跑……”
长青忙缓住自己动作,长喝一声:“姚宝樱!不是你说要与我去见我家郎君吗?”
姚宝樱踩在一新的船头,朝他扭头做个鬼脸:“我的魂儿跟着你去呗。”
她再掉头,长青被激出几分火,不想追也要追了。
而短短时间,如此热闹吸引了两岸客人,也吸引了樊楼中的贵人——
竹帘半卷,烛火如萤,于雅室独酌的张文澜倚在窗栏上,俯身朝下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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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宝樱在水上船只间跃水穿梭,和长青一前一后。长青紧追不放,两岸百姓与船上客人又重新围了过来,让她好生烦恼——原以为长青没这么执着呢。
总不好让她跳水吧?
衣服湿了好麻烦的。
一片混乱中,姚宝樱听到不知哪里的船只中传来几个女客的轻轻吸气声,她们说:“好俊的大官。”
俊的?
哪里?
好奇的姚宝樱扭头张望,抬头间,猛地看到了上方的张文澜。
烛光照水,光影流离。烛火明灭间,张文澜正倚靠着窗棂,俯看着下方水面上的追逐戏码。
刚刚送走贵客,张文澜在雅室中休憩一二。他听到外面河面上的吵闹声,打开竹帘,意外地看到了正正停留下自己视野下方的姚宝樱。
……这一次,真的不是他的安排。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她踩在樊楼高处正下方的一方舱船顶。游船要过石桥,她仰着脸,粉白相间的衣带缠上发鬓,眉眼间沾着被溅起的水汽,湿润清亮的眼睛带着亮晶晶的笑意,猝不及防地投进张文澜的眼中。
张文澜垂下的目光带着倨傲审度。
绯红官袍加身,衬得一整个水面都透出几分氤氲迤逦色。
夜间起雾,火光照水。水上与屋中摇曳的光映在他眼中,重重间,生出一整片葳蕤焰光。他大约刚处理完政务,私下独处,总有几分慵懒色。他俯身撑脸,眼下这份慵懒色与他此时的无甚表情相配,托着他那身衣摆微扬的官服,如一滴胭脂,晃荡着滴入汴河。
滴答。
姚宝樱的脸,也被滴上了那抹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