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岂不是再一次让那人受伤?他所发誓的保护,他如今得到的权势,在此时此刻,到底算什么呢?
张文澜绷着面容,眼睛发红。
他盯着这个人,一点点朝这个人伸出手。他必须要确认,他的手伸向此人的衣领。他拽住这人的衣领,将人衣服扯开——
“啪。”
一道巴掌扇了过来。
力道并不重,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之人没有力气。但不重的力道,仍然打在了张文澜脸颊上,让他侧了头,散乱发丝拂着被扇得滚烫的面颊。
许多天的折腾,山上山下的奔波,张文澜本就憔悴。这一巴掌落在他颊上,他白皙面颊迅速起了红印子,微微肿起。
这样的脸……
姚宝樱失神又无奈,心想他依然这样,始终这样。
强硬的是他。
脆弱的是他。
满腹疑心病的人,还是他。
死寂横在二人之间,姚宝樱呼吸间胸闷,手臂也发麻。想来她虽然武功不错,但到底在这个过程中受了伤。不然,她不至于瘫坐在这里,半晌动弹不得,看张文澜差点要扯开她的衣领。
这出戏,好难唱啊。
宝樱心乱如麻,却在看到他还好端端地活着,还有力气折腾,她心中又浮起一丝欢喜。
张文澜缓缓挪回脸,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看着她。
宝樱声音低哑,一边咳嗽,一边说:“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我不知道你要试探什么。”
张文澜心中想:你不知道吗?
她低着头:“夷山上好像发生了意外,我们既然同甘共苦了一路,想来有些信任在身吧?郎君能救我离开吗?”
张文澜盯着她,缓缓:“好啊。”
姚宝樱才要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就听他道:“但你要发一个誓。”
宝樱微懵:她都这么可怜了,他还要折腾什么?
他朝她贴过来,握住她手腕,一寸寸摸过来。
他抚摸的力道好轻柔,架势好古怪,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缠过来,沿着她的尾椎骨向上爬。浑身动弹不得的姚宝樱被他缠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见他面容贴过来,几乎挨上自己。
而在方寸之间,张文澜停下来,观察她僵硬的神色。
姚宝樱尽量镇定:“什么誓言?”
张文澜:“你发誓,你不是我的心上人。”
姚宝樱松口气:这个简单。
张文澜:“若撒谎,山魈日日相扰,恶鬼夜夜重逢。”
姚宝樱:“……”
张文澜慢条斯理:“你既对我不离不弃,我便投桃报李,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你我子女指腹为婚,男娶女嫁。你要发誓,你我二人的子女,自今日起——兄妹皆为夫妻,亘古不变。”
他握着姚宝樱的手,睫毛氤氲水雾,喃喃自语:“你发誓,我便救你。”
第76章 色字头上利刀锋9
姚宝樱置身一种巨大迷茫中。
她现在瘫靠着这石壁,不知自己受伤多重。她也不敢乱动,一动便胸闷,一动便手臂、脊背全都麻痛。
当她一个人昏昏沉沉瘫靠在那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她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平日练武不努力。
她想如果是师姐,或者容师兄,落到她这种境界,必然不会像她这样伤得严重。
她还胆小,既怕自己毁容,又怕自己从此变残废。她懊恼又害怕的时候,遇到张文澜,其实是心中一亮的。
她就知道,张二郎不会那么容易被敌人追捕到。虽然姚宝樱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夷山上的人不是张文澜用来抓她的么,怎么他们自己人反目了?
是不是,朝廷势力,并不是姚宝樱眼中的一股团结之力?朝堂分为许多派系,这在姚宝樱见到张文澜一次次被追杀后,已经有所了悟。
但无论如何,他来了就好。他来了,她就不是一个人了。
没料到,这个人上来第一件事,就是扯她衣领掀她衣服。他被她一巴掌扇开后,竟然又要她发什么奇怪的誓。
他认出她了?
不,他要掀她衣服,分明是不确信。而他想要的誓言,更是一种逼迫。
她为什么要发这种奇怪誓言?
她凭什么拿子女姻缘起誓啊?
她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呢,她她她都没有嫁人,她她她怎么会为下一辈许什么兄妹夫妻的约定?
而且,她的孩子……
他的孩子……
姚宝樱又怒又恼,还有一种难言的窘态。她瞪着张文澜,好一会儿,她想既然身份没有说破,自己要坚持自己是云十郎——
她不要和坏家伙谈情说爱!
更不要被坏家伙关起来!
她还有自己的一众大业要忙呢。
姚宝樱便朝他露出无奈的、落魄的神色,语气无力:“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云某若能和郎君结为兄弟,自然愿意。但是云某不会拿儿女亲事开玩笑,还望郎君也莫要开玩笑。”
张文澜从容:“谁说我在开玩笑?”
姚宝樱想你当然不是开玩笑了,你就是坏而已。
这个时候你还使坏!
她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周身无力,却怒瞪着他。
张文澜看着面前人狭长的眼睛,心中原本的肯定,又生了动摇。
什么易容,会连眼型都变了?是“十二夜”中的某个人教她的吗?是第四夜“杜鹃失其声”的哑姑,还是第七夜“炭上神子舞”的乐巫?
据他的调查,这二人可能都会一些易容。
张文澜盯着面前江湖人的眼睛,只能从其人澄澈含怒的眼波,寻出一点故人的痕迹。
他的不确信,让他陷入沉思。
姚宝樱看到他这张分明漂亮却寡情薄意的脸便不快,他的眼皮掀着打量她,姚宝樱被他这种态度一激,激出了一腔豪气。她不怕痛不怕残废,也不怕毁容了。
她抓过他放在地上的木枝拐杖,撑着起身,跌跌撞撞地便走。
张文澜一怔。
他立刻起身追上她,抓住她手中拐杖不让她走。
张文澜:“你去哪里?”
两个瘸子踩着小溪涧的水争那只拐杖,溪水拍石,二人磕绊。一个颠簸间,姚宝樱竟然输给了他,拐杖落到了他手中。姚宝樱一怔,他也一怔。
姚宝樱低头看自己的手,轻轻摸一摸自己手臂断裂的骨节,当真是……
张文澜:“云十郎不会要哭了吧?”
姚宝樱冷目看他。
她先前好庆幸自己救了他,现在她生气地想,不如不救。
小水公子这张讨厌的嘴,根本不应该用来说话。
张文澜“嗯”一声:“我差点忘了,云十郎有自己的心上人。云十郎纵然要和我结亲家,也要问问自己心上人的心思,是不是?”
姚宝樱一噎。
她此时
也不好说自己和旧情郎早分开了。这旧情郎就站在她面前试探她,盯着她的破绽呢。
姚宝樱硬邦邦道:“自然。”
张文澜点头。
姚宝樱抢过他那根拐杖,坚持地抵在地上。
她一阵哆嗦,觉得手臂好疼。她不服输,咬牙要再试。她没试成,因为张文澜忽然伸手,拉住她手腕。
他道:“你不想变成像我一样的瘸子,就不要乱折腾。”
姚宝樱又是一噎。
她禁不住目光下移,去看他的腿。
她从他的话中品呷出,他的腿伤之所以拖成旧疾难愈,是因为他当年受伤后没有好好修养。那他为什么不修养呢?是因为……她吗?
他……他有尝试去找她吗?
可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只言片语的消息啊。
姚宝樱迷惘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将将生出的一丁点儿对他的怨怒,便重新烟消云散,转为一种更复杂的、酸麻的、让人心口鼓胀的情愫。
二人立在溪涧边,因一只拐杖而对峙,许久未说话。
月亮悬在天上,从云翳中露出一角,照得溪流莹白。姚宝樱从水中看到张文澜的身影,萧肃清薄,像云烟一样浩渺无痕,在她心头徘徊,缠了一圈又一圈。
她看着他的影子发呆时,忽然听到他开口:“我叫张文澜。”
姚宝樱呆呆地抬头。
这是气疯了吗?
他不装了吗,开始自报家门了吗?
张文澜盯着她:“在下不是什么赶考书生,本姓张,上文下澜,关中张氏便是我的本族。我此时在汴京张氏中排行二,我在朝堂中既在礼部任职,也兼任开封府少尹一职。如果你正好是鬼市中的江湖人,你应该经常和我打交道,听过我的名号。”
姚宝樱调整自己面部表情,做出震惊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