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张漠相阻,下有张二不逊。
欲求青云之志,张家是文公绕不开的一道坎。
如今北周若与霍丘和谈,只需要嫁去一和亲公主,再纳些黄白之物,北周便可太平无忧。而北周太平了,方能有机会出兵南下,收复南周,实现中原真正一统。
如此浅显的道理,官家却被佞臣所诱,态度含糊。
文公拳拳爱国之心,自然将矛头对准了张文澜。
只怪高善声不听话。
自从高善慈出嫁,文公便发现高善声对自己的态度不如以往恭敬。之后开封府少尹遇刺,官家派张文澜去开封府兼任少尹,高善慈失踪之事不再是秘密,文公赫然发现——张文澜本就有意染指开封府,排挤他们这些旧臣。
高善声不值得信任。
文公再无法坐山观虎斗。
他若再观望,张家很可能吞并高家,板上钉钉的和谈恐怕也会被转为战火。
幸好,在这个火烧眉头之际,霍丘国信使副使云野投诚,文公自然接纳。
夷山之行——
张文澜欲和云野交换名单,达成更深度的合作。张文澜却不知,云野已经带着文公给他的人手,埋伏在夷山,准备将张文澜一网打尽。
文公需要张文澜死在夷山,才方便自己带着百官逼迫官家答应和亲。
至于张文澜死在夷山的方式……这夷山中,不是除了他们,还多了一波来自鬼市的江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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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夷山战火一触即发、鬼市被官兵所围,参知府上,双鬓灰白的老人精神矍铄,提笔立于桌前。
悬腕间,一笔豪书一挥而就:
“等。”
只要有耐心,只要蛰伏,总会等到自己想要的最好机会。
文公抬头,看着天边昏昏日头,院外等着参见他的朝臣诸多,都是为了这两日的地动之事。
七嘴八舌的争执隔着院子,寥寥传入文公耳中——
“文公,汴京东北屋子塌了一半,百姓无房可居,朝廷要拨款啊。”
“文公,工部要钱数万贯,户部无钱可出啊!”
文公放下手中笔墨,踱步到窗下,目露怜悯。
拱手相侍的文官立在他身后,面色苦闷,正是被外头讨伐的户部侍郎。
文公:“载明,躲也没用。拨款吧,不能让百姓居无定所。”
户部侍郎面色更苦了,压低声音:“文公,账上真的没钱。钱发给那些兵了……”
文公听到“兵”,面上便浮起一丝厌恶色。
但户部侍郎接着说:“这些兵,都是从殿前司调的,他们去围鬼市了……多亏殿前司当职的是陈五郎,给那个废物几杯酒,他就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围住鬼市,把夷山之事推到那些江湖人头上……事后官家问责,便是陈五郎之责,和我们无关……“
文公满意了。
户部侍郎办事,确实比那个惹出许多麻烦的高善声靠谱很多。
而想起高善声,文公便抿直唇,唇角纹生生带出几分怒气。
一个乡下来的书生,投靠自己,自己照拂,对方不感恩戴德,居然还瞒着自己高善慈失踪之事……若不是自己生出警惕,顺着线查下去,自己还不知道高家有了野心。
无妨,自己先解决了张文澜,高善声那种小人物,余后发作也不迟。
文公淡声:“从我府中库房拿些财务,先去户部周旋吧……”
户部侍郎大喜,弯身作揖:“文公高义!”
他懂事地多加一句:“汴京百姓定会颂歌文公,为文公立碑!”
文公噙笑,玩笑着斥他几句贫嘴,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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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书虞在汴京的酒楼中遍赏群众,酩酊大醉大呼痛快的时候,夷山中,那些被包围的张家侍卫们并没有纸醉金迷的资格。
双方对峙,云野满意这场好戏。
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张家侍卫们,再看着那横刀长立的青年。他将长青从头看到脚,终是失落地自嘲一笑:他真的不记得了。
时间过去了太久。
他早已忘记了本就相处不多的母亲容貌,更对从未见过的弟弟毫无印象。
弟弟既是母亲和前霍丘国王的
儿子,相貌应肖似那二人。可那二人皆死,云野这个没有和他们相处多久、常年征战在外的人,又对故人识得几分呢?
云野微沉默。
其实他不应揪着弟弟的线索不放。
他自可在霍丘建功立业,助新的国王打拼天下,消灭北周。
可人生在世,总有一两丝牵挂在侧。
他已无父无母,若世间当真有一血亲流落在外,焉能不求?
可这个血亲……很可能已经被张氏兄弟策反,被养成了张氏兄弟身边的一条忠实的狗。
那绝不应该是霍丘王室血脉,绝不应该是他的弟弟。
只有张文澜死了……一切才有新的转机。
云野目光幽邃,深深看着人群后的长青。
长青忽而抬眼,目光凌厉地朝他望来。
云野神色如常,甚至冲长青戏谑地笑了一下。
云野转身便欲走,打算把这个战场送给北周人。
他听到风声起,长青声音掠耳:“云郎君,你忘了高二娘子了吗?”
云野倏地回头,目光淬冰,眯了起来。
云野:“……高二娘子好端端的,与你何干?”
长青淡声:“是么?你要不要确认一下,高二娘子是否还在你给她安排好的地方?”
云野声音冷了下去,面上的笑也消失不见了:“你们搜查了夷山。”
长青撩目。
他很多时候,都佩服自家郎君的擅谋。也许张文澜不确定会发生这种事,但张文澜的掌控欲,让他对任何知晓的消息,都要挖地三尺,反复确认无误。
而作为张二郎命令的最佳执行官,长青一边观察着周围敌人的靠近,一边与云野博弈:“稀奇吗?我们约好在夷山做交易,以我家二郎的人品,怎可能不搜查夷山?”
他心中实则捏了把汗。
如今地动发生,改变了很多事情……不知高二娘子此时如何,能否成为其中一个利于他们的变数。
云野:“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侍卫们闻言嗤笑。
漫山风吹叶摇,长青立在此间,五感散发,观察着四方有可能的埋伏。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有一瞬生出恍惚,若有若无地觉得,自己似乎经历过类似的时刻。但他无法多想,一想便头痛欲裂。
长青将目光落回云野面上:“新婚劫持她的人,不是我们,是你。自愿接受合作的人,是你,我们没有逼迫。你纵然能在姚女侠面前信口雌黄百般狡辩,却无法掩饰:一切事情,皆出自你的本心。”
长青:“你从来不是情痴。”
长青一字一句:“那你装什么深情?”
云野纵步如飞,长剑出鞘,直入战局。长青迎身而映,高声厉喝:“杀了他们——”
侍卫们战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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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
埋伏在夷山上、试图和姚宝樱打配合战的鬼市江湖人,陷入了混乱。
地动发生后,他们便失去了姚宝樱的踪迹。但失去踪迹,计划也不能暂停。赵舜一行人找回了自己的人手,追到了长青他们的踪迹。他们本想跟着这些侍卫,寻找机会。
不防对方忽然反水,对方这批人先打了起来。
躲在草丛后的江湖人们惊了,也有些无措,模糊意识到夷山的情况似乎比他们想得复杂。
赵舜面色白净,沉静若水。
夷山是个陷阱。
他比身后的江湖人都明白得更快。
对方内讧,对于他们来说,算是机遇吗?
他们该出手,争取其中能得到的利益吗?
可是张文澜不在……赵舜心中有一丝焦虑。张文澜不在,他便总不能放心,总担心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张文澜布的一个局而已。
实在是张文澜那个人,布的局东拉西扯,看着混乱最后却都混于一处,让人处处难防。
赵舜心中苦笑。
当初他跟着宝樱入京,最初只是要杀杜员外。谁能料到现在,他居然和姚宝樱在寻找与张文澜谈判的可能性?
而姚宝樱,真的能说服张文澜吗?
张文澜是个疯子。
宝樱却留在此地,与疯子周旋。
赵舜琉璃珠一般的眼眸,虽是思忖万千,却始终笑意浅浅。在旁人看来,他实在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子。
几个江湖人凑在一起,正和赵舜商量他们要不要冲上去捡漏。矮枞木簌簌,有一个灰头盖脸的江湖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钻出来的江湖人直奔赵舜,压着声音,语气急促:“赵郎君,出事了。我刚收到飞鸽传书,咱们的鬼市被官府包围了!官府直接拔刀,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