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寒又回了兰苑,这个曾经留下衡之最后回忆的地方。
老夫人为了安抚她,流水的东西往这儿送,还拨了自己的贴身何嬷嬷来伺候。
午饭后何嬷嬷说起宁宗彦:“国公爷开祠堂责罚了侯爷,那赤背上打的全是红痕,鞭子都抽断了,裴夫人一直哭,怨责侯爷,二少夫人放心,侯爷日后肯定不敢纠缠您了。”
倚寒还有些恍惚,没想到他竟然真的……
“老夫人说,等过两日,她再陪着您去冯府走一遭,亲自陪您去看冯老爷子。”
倚寒明白,老夫人如此示好不过是因为她手里攥着他长孙的“丑闻”,加之确实是他长孙做了这种事,可能出于对衡之或者是裴氏,也可能有自己的愧疚,才如此补偿。
但兜兜转转,还是为了宁宗彦。
“好。”她眉眼低垂的应道。
晚上,即便是累极,她也睡得不深,有点风吹草动便惊醒。
每次惊醒,听到何嬷嬷的鼾声便稳定了下来。
她再度想入睡时,却余光瞥见窗外站着一道人影,登时叫她睡意跑了个没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没动,只轻轻敲了敲窗子。
倚寒大气不敢出,她打算装睡拖着,她有种直觉,外面那身影必然是宁宗彦。
不是都说了做回叔嫂吗?大半夜的又来寻她做甚。
可对方很有规律地敲着窗子,大有她不理会他便一直敲下去的意思。
倚寒心里冷笑,她翻了个身,蒙住了头,直接不理。
后来,外面的人没再敲了,倚寒也迷糊睡了过去,第二日的时候,她打算去给裴氏请安,路上途径翠竹园时陡然伸出一只大掌,攥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扯进了隐蔽之处。
倚寒几乎下意识挣扎,宁宗彦嘘了一声后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
倚寒防备的看着他,水润的眼眸瞪得很圆。
“别这么看着我,我昨晚想与你说话,你没理我。”宁宗彦视线平而直,没有半点其他意味。
倚寒差点气笑,觉得他好厚颜无耻。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有事。”她低头就想走,宁宗彦又拦住她:“只是说话都不愿吗?”
“你又不叫我离开,逼得要做回叔嫂,眼下又非要与我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你所愿而已,你不开心吗?我觉得祖母说的对,我不该逼你,你只要时不时与我说说话就好,即便是叔嫂也没有必须不说话的规矩吧?”
不知为何,他总想碰她,可惜她发髻都绾了起来,他扫过她的唇、她的脖颈、她的眼、她的鼻梁,总有一种隐秘的期待。
第59章
倚寒瞧他这副厚脸皮的模样, 只想讽笑,什么叔嫂、什么觉得祖母说的对,他能有这么规矩?
还说什么只有自己留下他才能克己制欲, 就是生怕她走了,如今放在眼前, 还不知要耍什么手段逼迫她。
她定了定神:“说话便说话, 做什么拉扯,兄长日后有什么事叫何嬷嬷转告我便是。”
宁宗彦看她这般避之不及的模样,虽然有准备但依然心头滞涩,不过总好过跑到天涯海角,在外面苦了、累了受罪了自己都不知道。
“都依你。”
倚寒:……
他这副说话模样怎的好像是与自己打情骂俏, 她心下觉得古怪又别扭, 还夹杂着几分厌恶, 恨不得即刻脱身。
“我要走了, 兄长自便。”她垂头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好在这回他没有在意阻拦自己。
云香居内, 裴氏正坐在罗汉床上, 就近的桌案上放着一鼎琉璃团云香炉,袅袅烟雾熏腾着, 她支着侧脸闭目养神。
倚寒端坐在下首的紫檀木交椅上, 她虽不喜裴氏,但要想守住衡之妻子的身份, 少不得与她打交道。
更何况, 老夫人已经同意她可以时时回冯府, 眼下她再也不是从前那般连宅门都踏不出半步的境况了。
“老大说是记恨你才把你绑走,绑去哪儿了?”
倚寒老实回答:“凌霄侯府。”
裴氏蹙了蹙眉,神色不大自然:“那你们……”
倚寒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耳根瞬间浮起薄红,思绪在心头翻滚,说没有,裴氏肯定是不信的,谁都不信。
大概自己在他们心中已经当过禁脔的了。
这样的事是由众人推波助澜形成的,谁都脱不了干系,这也侧面证明了自己没有引诱他。
倚寒垂首眼眶一红,语气带了些怨气:“走到这步田地,谁又知晓呢?我只是想为衡之守着,青灯古佛也好,我心甘情愿,偏偏都叫我诞育子嗣。”
裴氏落了个没脸,赶紧推脱:“你这话说的,是怨我这个做婆母的不成?我也是一心为你、为衡之,怎还为出错儿了。”
“是,都是儿媳的错。”
裴氏完全没了盘问的心思,毕竟当初确实是自己摁头牵得线,任谁遇到这种事不投壶就算好的了。
“云香居的西厢房里住着那个姑娘,你去看看吧,她好歹怀着遗腹子呢。”
她说起来很坦然的样子,倚寒思索一番便道:“我走这些时日不知崔叔如何了?我也怪想他的,毕竟是衡之的养父,婆母还是放了他吧,如今孩子也有了,困着做什么呢?还是放了人去叫崔叔颐养天年罢。”
裴氏脸色微不可查的一僵,似乎有些慌乱。
“他……他早就放了,不在临安了,现在啊不知道在哪儿颐养天年,你放心吧。”
“不在临安了?莫不是回庐州了?还是遣人去寻一寻吧。
裴夫人脸色更不自然了:“兴许不在庐州呢。”
“应该不会,崔叔除了回庐州也没地方可去。”她露出个笑意,却不及眼底。
裴氏却话头一转:“你既回来了,那便随我上手中馈罢,孙辈媳妇如今就你一人,少不得忙的,你出了那种事,还在丧期,平日少出内宅,切记,与怀修离得远些。”
“是。”倚寒眉眼闪过了然。
从正屋出来,她便去了西厢房,杨嬷嬷正好端着痰盂掀帘出来,猝不及防撞上了她:“二少夫人。”
倚寒淡淡看着她:“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没有,周娘子害喜呢,您精通医理,不然给她瞧瞧?”杨嬷嬷试探问。
“好。”倚寒答应了她,径直进了屋。
屋里躺着个丰腴的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圆脸圆眼,见她进来满脸无措。
“这位是周娘子,周素心。”
那女子还未见怀,着急忙慌的下床见礼:“见过二少夫人。”
“起身吧。”倚寒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在床畔,按着礼仪问候了几句,然后给她搭了脉。
“一切都好,没什么事,好好休息。”她不欲久留,便要离开。
出了云香居,往回走的路上,不乏遇见小厮、婢女,倚寒余光能瞥见她们在窃窃私语,时不时瞥着自己露出怜悯的模样。
倚寒并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如今不用在凌霄侯府关着,比什么都好。
回了兰苑后,何嬷嬷搬来了账册给她:“这些都是从夫人那儿拿的,夫人说先叫您看着。”
她欲走时倚寒叫住了她:“日后出行,嬷嬷还是跟在我身边罢。”
何嬷嬷怔了怔,脸色微变,试探询问:“可是侯爷纠缠您了?”
“未曾,只是我害怕罢了。”
何嬷嬷自然应好。 到了原定出城的日子,倚寒随何嬷嬷出了府,专门去了一趟冯氏医馆,冯叙正在门口张望,看见她掀开马车锦帘时瞪圆了眼。
“堂兄。”她平静的下了车,她一身素色褙子,藕荷色百迭裙,精巧明丽的脸上素面朝天。
“你……你不是。”冯叙一言难尽的看着何嬷嬷。
“入内说吧。”
二人进了诊室,冯叙便迫不及待追问:“怎么回事,今日不是要走吗?”
“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走了,我舍不得祖父。”
“那你干脆归府好了,反正现在二叔不在,我父亲回来了,我跟他说说,你肯定能回来的。”
倚寒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我得替衡之守着啊,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哪能放人离开,无非就是一辈子守节,才好全名声,更何况,我得作衡之的妻子,宁宗彦才不会肆无忌惮。”
冯叙:“那他之前不也是……”
她把宁宗彦的话说给了冯叙听,冯叙听了后大骂:“人面兽心。”
倚寒忍不住笑了:“不过经此我倒是想明白了,即便为衡之守着也不耽误我回冯氏,我不能再颓废下去,我要靠自己回到冯氏,堵住他们的嘴。”
她这两日回到国公府后开始管账才发现她一穷二白,既没有嫁妆也不会打点店铺下人。
国公府虽有发月例,而她守寡物欲也不高,加之不想与其他男人生孩子,一心想逃离这儿,一日将就着一日过。
定下心来才发现过日子哪有那么简单,老夫人说的对,凭借她现在的本事,不行医糊口很艰难。
裴夫人、崔夫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体己钱,当然过得滋润,她要想不被轻待,冯氏只能是她最大的倚仗。
冯叙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能这么想,太好了。”
过去她每一日都是被推着走,懵懵懂懂,太天真、也太沉溺,想来衡之也很担心自己。
告别冯叙前她在药馆抓了几副药来调理身子,先前她以泄气之法避孕伤了身,现下是要调理回来的。
又过了几日便到了衡之的百岁祭。
天不亮她就在何嬷嬷的催促下起了身,沐浴更衣,食用素食,她选了一身低调不起眼的衣裳,用衡之给她削得木簪绾起了发,而后便赶往前厅。
今日阖府要一同出城前往陵墓祭祀,百日后除了孀妇外其余人便不必恪守丧期,该成婚成婚、该办宴办宴。
前厅零零散散的只有几个婢女,老夫人和其余几房的还没过来。
她坐在交椅上静静的等候着。
垂首间,耳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她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只见一道高大掀长的玄色身影撩袍踏入了门槛,沉寂的黑侵扰着眼膜,她又看了眼旁边守着的何嬷嬷,定了定心,起身行礼:“见过兄长。”
“不必多礼。”低沉的嗓音泛着清淡的凉意,掀不起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