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老夫人身边的何嬷嬷带着她去了下人的耳房, 与她同住,这儿隐蔽又安全,也不会引人注目, 就是这张脸。
她看着铜镜,始终想不明白到底哪儿被发现了:“嬷嬷, 您看, 您能认得出我吗?”
嬷嬷笑了笑:“认不出来,要不是您跑出来唤老夫人,老奴自然认不出来。”
“对了,我这些时日一直躲在国公府旁边的酒楼内,烦请您替我去一遭, 去后院寻一位叫张婶的, 这些时日多亏她照顾, 我若是不回去, 她恐怕会来寻人。”
“好,二少夫人您放心, 老奴都会办妥。”
夜晚, 她减了药量,第二日起来时脸便消肿了一圈, 但仍旧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肤色也未曾遮掩,想来那黝黑的模样大概已经被宁宗彦记住了。
何嬷嬷进来道:“二少夫人, 昨夜可是休息好了?”
“尚好, 有劳嬷嬷。”
她想到了什么, 目光闪烁:“嬷嬷还是别叫我二少夫人了,裴夫人想来已经得偿所愿。”
何嬷嬷叹气:“三少夫人自从出了那事后,二夫人就嚷嚷着要休妻, 但到底是璟哥儿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元三爷便只提了和离,借着这个空档,大夫人便不知哪儿寻了个姑娘来,借种生子,和国公爷吵了几次,老夫人劝说不动,众人便由着她去了。”
倚寒心下哂然,裴氏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知兄长可在府上?”她试探的问。
“在的,近两日,侯爷都在国公府暂居。”倚寒紧了紧手心,轻轻嗯了一声。
何嬷嬷安抚了她一顿便回正屋里禀报去了。
“怎么样?”老夫人放下手头的暖炉,倾身问。
“老夫人放心,二少夫人瞧着没什么事,那脸是用了什么药给遮掩住了,怕是为了躲藏咱们侯爷,依老奴看,二少夫人是个重情的,一心为二爷守着,奈何被侯爷给瞧上了,一个弱女子,孤寡可怜。”
老夫人愁得一晚上都没睡,跪在佛堂给老国公念叨了一晚上。
她原先是对冯氏生了厌恶的,觉得她不安分,有引诱怀修的嫌疑,毕竟孀妇难做,这宅院里空夜漫漫,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但现在那股厌恶却散了,但心头却平添了更沉重的担忧。
“难道把冯氏送走,怀修就能死心了?”她发出了沉叹的疑惑。
她素来看重的长孙,都要不惜以毁掉名声的后果要迎娶他的弟妹,把她送走,他真的不会追去天涯海角吗?
老夫人头一次没辙了。
她也不能把长孙叫来对峙,那样岂不是自爆冯氏就在她这儿藏着。
倚寒在寿和堂住了五六日,期间她一步也没有出房门,吃喝洗漱均是何嬷嬷端到屋子里。
“何嬷嬷,不知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她前两日拜托何嬷嬷打听冯叙,也说明了过些时日想要跟随冯氏医馆的车队混出城。
“好着呢,不过您要有准备,城门布防严苛,就连医馆附近也都是巡防营在巡视,国公府出入府时也会仔细探查,说是昨日府上侯爷丢了东西。”
倚寒心头一跳。
他竟这般咄咄逼人。
她心头窒息顿涌,闭了闭眼,何嬷嬷怕吓着她赶紧说:“您镇定些,莫怕,有老夫人在呢,侯爷不敢对您做什么。”
“不不不,何嬷嬷,您不了解他,他……”倚寒滞涩的说不出话来,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连长公主都耐不得何,更何况是老夫人。
她没被发现也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若是知道……
她垂首抱紧了膝盖。
宁宗彦描述他所寻之人长相时,砚华顿觉有点耳熟:“等会儿,这长相,属下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仔细思索后便道:“属下想起来了,就在旁边的酒楼,有一女子符合侯爷口中所说。”
宁宗彦豁然起身。
张婶看着眼前煞神一般的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你、你们要做什么?”
“先前来时那位脸颊肿胀、肤色黝黑的女子在何处。”
张婶结巴:“她、她走了啊?”
宁宗彦指节攥得发白:“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是一个老妇人过来替她辞别的,说她已经寻到亲,就不来了,那老嬷嬷穿戴的倒是挺富贵。”
“什么模样。”砚华很擅长审问,揪着一些面容特点询问。
张婶徐徐回忆,点滴语言说完后宁宗彦眉眼舒展了开,从容而咬牙切齿:“她就在国公府。”
……
天气愈发炎热,晚间的耳房烫的跟个火炉,床也是又硬又热,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以前也没这么娇贵,怎的如今倒是不适应了。
汗水争先恐后冒出,热得她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何嬷嬷鼾声震天,她烦躁的睡不着。
老夫人屋内一般来说有两个嬷嬷轮流守夜,今日未曾轮到何嬷嬷。
她起身打算去院中打一盆水洗洗乌发,下人院中没那么好的条件,无法用大桶沐浴。
她只得直接从井中打了水来洗。
松开发髻,薄缎般的长发散落在肩颈一侧,她在冯叙那儿只拿了半个月的药,她不确定到时间能不能走的成,药也不敢吃的太勤,只能一日拖一日,现在她的脸已经渐渐有点恢复了。
她舀着水往发间浇,冰凉之意缓解了酷暑。
忽然间,院中大门被敲响,吓得她木瓢扔到了盆中,直接钻进了屋子里去摇晃何嬷嬷:“嬷嬷醒醒,有人来了。”
何嬷嬷睡眼朦胧地睁眼:“来了来了。”
她披上衣服,出去开门,倚寒则蹲在窗子下警惕的看着外面。
不大的说话声隔的有些远,她倾身去听时何嬷嬷已经回来了:“这大半夜的,侯爷突然说偷他东西的贼找到了,就藏匿在府内,现下要众人集中在前院,他要搜下人屋子。”
倚寒心头一咯噔,第一想法就是被发现了。
“嬷嬷,我怎么办。”
“您先去老夫人寝居内躲着罢。”
倚寒咬唇应声,她只得披上了衣服往老夫人院中去。
老夫人晚上吃了安神的药,睡得正沉,赵嬷嬷把她接进屋,安抚了两句。
她等着等着,睡意倾袭,便趴在桌上打盹,再睁眼时天都亮了,里屋的老夫人都起身洗漱了。
她迷蒙道:“我该回去了。”
赵嬷嬷阻止她:“别,人还没散呢,这侯爷折腾了一晚上。”
倚寒吐出一口气,她就知道。
“吃了早膳再走吧。”
倚寒应了声,静静的在一旁坐着,她的头发都干了,散落在肩颈两侧,鬓边被发丝覆盖,温婉而清丽。
屋外,何嬷嬷脚步急匆匆响起,她开门进了屋:“快,二少夫人躲躲,侯爷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就在门外。”
恰逢老夫人也出来了,她冷静道:“慌什么,倚寒进里间去。”
倚寒迅疾的进了里面,帘帐垂下,遮掩了身影。
老夫人刚坐稳身子,长孙便掀帘入内,长身玉立,一身素采衣袍衬得他如天碧玉,姿容勃发。
“祖母。”他颔首见礼。
老夫人捏着杯盏喝着茶水清嗓子:“听说你昨晚折腾了一夜?”
宁宗彦目光不动声色扫尽屋内:“是。”
“我屋里出了盗贼,璟哥儿生辰那日盗走了祖父留给我的砚台。”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老夫人暗暗冷笑。
“是吗?那可找到了?”
“并未,那贼人藏得太深,望祖母再给孙儿些时日。”他视线静静的看着老夫人。
那般视线,宛如漆黑的墨汁,要望进人的心头,平静后隐匿着汹涌的风波,似是要看透你心中所想,老夫人沉着冷静的回视,他这般气势她算是明白为何连他亲娘都拿他没办法了。
长公主多年身居公主府那种金银窝,对他这心思深沉的儿子算不得太了解。
她掀眸,带着阴阳怪气淡淡嗤笑:“凡事都要讲究个适可而止,我记得你幼年时我给你讲兵书便告诉过你,降敌时尚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对方留一分活路,兴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后果,倘若赶尽杀绝,势必会遭反噬,你到今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那砚台确实贵重,但你若是逼得太紧,那贼人毁而灭之该如何呢?你想得到一尊碎砚台?”
“还是你实则就是想吓怕对方,叫对方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无论如何,那砚台已经不会全乎的回到你手中了。”
倚寒凑在帘帐处听着老夫人的话,细白的指腹死死攥着衣角。
宁宗彦收敛了神情,静静应道:“祖母说的是。”
“所以,倚寒是不是在您这儿。”
他竟直接挑明了,倚寒捂住了嘴,心头高悬,胸口跳动几欲窒息。
老夫人也很沉稳,并没有因他的突然发问自乱阵脚:“谁?倚寒?你说什么胡话,她不是都背弃亡夫离开临安了吗?还是你说你送走的。”
她面上装傻,实则生气至极。
这是鬼迷心窍了吧,堂而皇之要人要到她这儿来了。
宁宗彦轻轻笑了笑:“是,孙儿糊涂了。”
眼见他似乎并没有追问的意思,老夫人细细打量着他,琢磨他的心思。
“何必为了一个盗贼兴师动众,你喜爱砚台,有千千万万个砚台。”
“可孙儿只想要这个。”
老夫人沉沉吐了口气:“但严苛来说,那砚台并非是你之物,只不过是所属之人早已离世,君子不夺人所好,祖母的教导你都忘了吗?”
“孙儿知道了。”他音色清淡,叫老夫人一度怀疑他不过是应付自己。
“我这儿便不留你用饭了,你折腾了一夜,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