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寒心头咯噔一下,视线也不由自主落了过去,自那日离开沧岭居,二人便没再碰面,本身倚寒白日就足不出户,更不可能碰到,晚上她又装病了两日,二人便也未曾再见面。
她还在对今晚的无处躲避做铺垫呢,结果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碰到。
宁宗彦玄色广袖褙衫,内是水墨丹青圆领袍,头戴白玉簪,罕见雅致如画。
就是那张冷如冰霜的脸仍旧不敢直视。
宁宗彦看着多日不见的妇人,不动声色打量,谁都没有先说话。
到底,还是倚寒抬起了头:“见过长兄。”
“病可好了?”
宁绾玉抢先回答:“好了好了,二嫂嫂说好多了。”
倚寒挤出笑意:“是好多了。”
她视线飘忽,就是不看着他的眼睛,躲避姿态很明显。
他心下微冷:“那便好,天气日渐变冷,弟妹还是少在外走动,免得又着了风,又病倒了。”
宁绾玉听不出二人的暗藏锋芒,又抢话:“我要带二嫂嫂去染指甲呢,过几日乞巧节,祖母允诺二嫂嫂可以出门。”
倚寒要尴尬到坚持不住了,宁宗彦似是看出她的窘迫,主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长兄再见。”
人离开后,倚寒松了口气,现下只是开胃小菜,今晚才不好打发呢。
宁绾玉兴趣很大,要染最鲜艳的红色,倚寒还在孝期不好过于显眼,只染了淡淡一层粉,淡到像是从甲面透出来的。
她在宁绾玉的院子里待到了傍晚,看着天际最后一丝夕阳散尽她对绾玉说:“我该走了。”
宁绾玉不知内情,天真的说:“二嫂嫂你不如与我一起睡吧,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晚上结个伴,说说悄悄话怎么样?”
倚寒心头一动:“我……这不太合适吧,我怕母亲会不同意。”
一旁的忍冬也说:“姑娘,这可不成。”
“为什么?”
忍冬语塞:“少夫人……”
倚寒主动接过:“我睡相不好,怕挤着你。”
“没关系啊,我的床很大,二嫂嫂你就陪陪我嘛。”
宁绾玉满脸失落与撒娇,倚寒瞧着也不忍心,再说若是能借宁绾玉再躲一日,便是赚一日,多好。
“忍冬,你去与母亲回话吧,我在姑娘这儿住一晚,陪陪姑娘,就一晚。”
忍冬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转身进了夜色中。
裴氏早就等不及了,她都耽误了四五日,今日必须得去。
“姑娘,夫人说不行,您白日还要早起上课,晚上玩闹过头那可不成,二少夫人眼下病刚好,身子弱着,得好好休息。”
倚寒冷笑,身子弱?身子弱就恨不得把她推到宁宗彦那儿去。
“好吧。”宁绾玉怂着肩,起身送倚寒离开。
倚寒虽有期待,但如此也还算是在她意料之内,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回雪砚斋沐浴后便穿戴好了衣裳,去了沧岭居。
她今日换了一件月白色素裙,又套了一件更厚实的斗篷,还戴了一件卧兔儿。
顶着忍冬的视线她扯了扯嘴角:“兄长屋内太冷,我怕又着凉。”
忍冬了然:“为将之人,体躯确实抗冷。”
多日未去,忍冬还怕她气色不好,给她扫了些胭脂,增润脸色。
小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倚寒裹紧厚实的斗篷,闷头往前走,见着砚华后她还有心思打招呼:“砚侍卫。”
随后她便提着裙摆,深吸一口气,从容赴死。
意外的,她进了屋并不是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反而暖如春昼,让人舒适,她愣了愣,看向了墙角,发觉那儿燃着三个火盆,不过是在屋内的三个角落,并不汇聚,故而屋内冷热刚刚好。
“来了?”
她一滞,慢慢转身,宁宗彦半绾墨发,气息慵懒,眉眼沉寂疏冷,他正微微俯身手执狼毫笔写字,筋骨修长的冷白手腕极具美感的移动。
倚寒暗暗腹诽还挺有雅兴,她皮笑肉不笑:“兄长。”
“不躲了?”
他头也不抬,低沉的声音响起,倚寒滞了滞,装傻:“什么躲不躲,倚寒听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她就是这样,时而拿二人的关系强调,好似二人很疏离,时而又欲擒故纵,肆意引诱。
她在耍弄他,宁宗彦脸色冷硬的想。自己堂堂凌霄侯竟被人如此不敬看轻。
他应当戳破她的假面,停止这可笑的一切,然后挑明她想要的结果。
他刚放下笔,就闻她声线柔柔:“兄长说的莫非是我病中擦身那一事?我知道兄长是好心,区区小事罢了,怎好因此事迁怒兄长而起龃龉,一具皮囊而已,倒也不值得我介怀。”
她忍着窝火尽量撇清对此事的在意,彼此宽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岂不是对这事最好的解决。
若非还要倚仗他帮忙,倚寒早就痛骂他一顿了,她宁愿烧死,亦或是一盆冷水把她泼醒,也不愿叫他碰自己。
待日后她离开,此事也就被遗忘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说什么?”宁宗彦脸色难看,语气也不好,一具皮囊而已,不值得介怀?
好一个皮囊而已。
“莫要胡闹,你可以与我说实话,我不会怪你。”宁宗彦叹了一口气。
倚寒笑意一滞,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第25章
难道说宁宗彦不信她的话?还是说他觉得愧对于自己, 想叫自己问他开口讨要什么。
只不过他好面子,不愿意低头。
也是,皮囊而已这种话确实不合适说出口, 显得好像她是个不在乎贞洁的女子,这种世道豪门宅院怎么可能不在乎。
若是不在乎, 就成了异类。
倚寒沉思几息, 福至心灵,眼眸也亮了几分:“若是可以,我希望兄长助我查明衡之死时那日的真相。”
宁宗彦宛若被浇了一盆冷水,唇角平直落了下来。
他冷厉凤眸紧盯她水润的眸子,企图从中看出什么。
奈何她神情柔顺, 一脸认真, 甚至还带了几丝渴求。
还在欲擒故纵。
好一个步步为营。
“好啊, 你想如何查。”事已至此他顺着她开口问, 只不过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我二叔此人,圆滑世故, 做事妥帖, 从不会给人一丝把柄,但又傲慢刚愎, 我想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从幼年至现在。”
此事若是叫她自己查,难度太大, 阴差阳错发生了这样一事, 倚寒也顾不得什么了。
宁宗彦嗤笑:“说的倒是轻巧, 要查一个人的所有,除非是寻他最亲近之人,否则谁又能知晓。”
倚寒眸光泠泠:“我知道一人。”
“何人?”
“我三叔, 冯承远,自我回到临安便未曾见他的身影,我记得他素爱走南闯北,兄长不妨向冯叙打听打听,我三叔在何处。”
宁宗彦嗯了一声:“好。”
倚寒屈膝:“多谢兄长相助。”
宁宗彦意味不明:“承不起,是你手段高明。”
倚寒笑意微滞,不明所以:“什么手段。”他又在想什么。
以探查衡之一事顺理成章在公府久居,比向他索求关系更来的稳妥,兵行险招,她这一步走的确实了得。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反应,竟还隐隐有些不舒服,她为夫君,是一片赤诚心意,他确实无可指摘,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有些憋闷。
倚寒还在自顾自地垂头说话:“我没有给自己摘责的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衡之会死死攥着二叔的玉佩,往最坏的地方想,兴许此事就是有别的隐情,二叔的目的不得而知,毕竟兄长也说过,他又为老夫人诊治多年,实在心思难测。”
她说完后,宁宗彦好半响没回话。
“兄长?”
宁宗彦抬眸:“知道了,我会叫人去寻你三叔。”
倚寒总觉得他太过冷淡薄情,即便她说起衡之他也总是一副没反应的样子,站在他的角度,衡之虽是他亲弟弟,但同父异母,二人分别十几年,没什么感情倒也理解。
可又为何在衡之过世那日他会那般指责自己。
倚寒有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又不说明白。
好些时日没来了,今夜她待的时间久了些,她又坐回了离宁宗彦最远的软榻,这回是宁宗彦叫她坐得。
她不敢睡觉,还如上次一般拿了本书随意翻看,斗篷摘了放置在一边。
宁宗彦看着她安静清绝的侧脸,心头淤堵。
“你好多了吗?”
倚寒蓦然听到他与自己说话愣了愣:“什么好多了?”
“可还拿针?”
她闻言淡淡放下手中书卷:“我不打算行医了。”
宁宗彦拧眉,言语间竟有一丝不已察觉的不悦:“理由?”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干了,我本就不爱这一行,没什么济世救人的心,你说的对,我确实不配行医。”
她低声说着,把那与之有关的缘由深深埋藏在心中。
宁宗彦却觉得她太草率,冷冷道:“你说不干就不干,可还考虑过你祖父?你祖父中毒至深,你如此岂不是不负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