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琼在旁听着,只觉二人机锋打得厉害,但听得云中雾里。
倒是罗氏频频挑眉。
叶韵衣上来就以芍药做比,说谢家偷了沈家的染谱,要遭报应。
花南枝则回击她家小姐未出嫁时,在闺中如野草无人照看,后头则是在讥讽小姐对家中毫无用处,捏着染谱也不给沈砚淮,不能肥沈家的生意。
这话里话外的,是点叶韵衣让她不必为小姐这般出头。
沈沅珠倒是听出来这俩人的意思了,但她觉着实在不够精彩。
她睁着眼,直接吐出一句:“嫂嫂,什么时候您还吃得下?看得下?
“昨个儿,有个谢家的丫鬟将咱家染谱偷了去……”
她说完,捂着嘴退回到谢歧身边。
花南枝觉着叶韵衣如此愤怒,是有为她出头的心思,可沈沅珠却知道,叶家如今说一句穷困潦倒也不为过。
叶韵衣太需要染谱,帮助叶家翻身了。
果然,一听这话,叶韵衣炸了起来:“谢大奶奶,话我就直说了,那染谱是我家婆母,亲手传下的。
“沅珠心里宝贝得紧,在家时候那是攥在手里,任何人都不给看一眼的。
“这孩子孝顺,想把东西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你们就这么给偷了,说不过去吧?”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们给偷了去?”
花南枝还没开口,郑淑走了过来。
撒泼打滚儿的活计,她最是拿手,闻言张口就道:“我呸。”
郑淑一拉袖子:“你那耳朵塞鸡毛了?没听见沅珠说是被个丫头偷了去?
“我们谢家这会子,还出钱出力在外寻人找物呢,你来充个什么大?
“张口闭口偷啊抢的,跑到别人家里指桑骂槐……”
她嗓门大,叶韵衣被逼退三四步,郑淑却还没骂完。
“沅珠嫁进谢家,那就是我谢家的媳妇儿,她的东西丢了,你做人娘家的能帮着找就去找,找不着就将嘴巴闭上。
“你有这扯闲的功夫,你打发人去拿贼捉凶啊!”
郑淑呲一声:“你还打上门来了,莫说那染谱丢了跟我们谢家没关系,就是有,那染谱就是我们谢家人拿的,又如何了?
“我们两家婚前可是有过约定,当年定婚时候,沈家拿了一半谢家织锦的技术,我们要了几个沈家的方子。
“那当年都说好的玩意,等两家孩子大了,成婚了,余下的技术也互相做个交换。
“现在沅珠嫁过来,我们《谢氏耕织图》余下的部分也给到她手中了,你跑来装什么大?
“老娘门前撒泼打滚儿,当我吃你那一套?”
说完,郑淑嗬一声狠吸一口气:“啊呸。”
叶韵衣被气了个仰倒,好在被身后自家婆子扶了一把,没有原地翻过去。
待郑淑骂完、又骂得爽快了,花南枝才道:“你这话说得重了,沈夫人不是那意思。咱们都是亲家,一家人哪说两家话?都少说几句。”
说完,她转过头看向沈沅珠:“沅珠,你年纪小,不经事,你告诉你嫂嫂,事情是不是你二婶婶说的这样?”
她对着叶韵衣道:“染谱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耕织图也给到沅珠手里。两家的约定完成的虽不够圆满,但到底也是完成了。”
花南枝掸了掸衣袖:“看沈夫人这样子,是没什么胃口了,不过你们姑嫂久未见,不如去沅珠的院子坐坐,也好叙叙旧,说几句贴心私房话。”
这是将要不到染谱的叶韵衣,又推回她这儿来,想让她姑嫂因为耕织图而产生嫌隙。
沈沅珠闻言,笑着点头。
如此最好,这结局,正是她想要的呢。
第149章
叶韵衣被气得不行,但郑淑的话在理,她还能掰扯出什么子午卯酉来?
婚事已成,染谱、耕织图已换,她能在谢家抄家,把染谱找出来不成?
心里憋着一口气,叶韵衣抿唇让罗氏带路。
花南枝和郑淑离开,沈沅珠带着叶韵衣一行人往茜香院走,途经半路,她扭头看向谢歧。
“夫君不是说今儿要外出,有事要做?”
谢歧闻言尾音微扬:“我有事做?”
“是呀。”
谢歧道:“的确如此,府外与人有约,你陪嫂嫂在院中转转。”
说完,他想走,却又突然转头道:“天气炎热,莫中暑。”
二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似的,看得沈沅琼眉心紧蹙。
待走到茜香院,她心里才真的又酸又涩起来。
茜香院的位置很好,沈沅琼不懂,为何谢歧如此不受谢家重视,成婚后却可以和沈沅珠住这样精致气派的院子。
这院子的位置一看便十分好,地上铺着青石板,平整而大气。
远远看去,似乎都没有接缝,只有仔细观察,才能拿发现镶嵌的地方,使了螺钿。
小院里挖了块不大的池塘,里头三三两两种着莲花,虽然没有经过细致的打理,但看着也别有一番野趣。
廊下挂着透影不透人的纱帐,既能隔蚊虫,又不显得憋闷。
纱帐角坠着香囊,不知里面是添了花香还是药香。
沈沅珠与谢歧婚后,并未如她想象一般貌合神离、形同陌路。
因为屋中的木椅随意歪着天青色杭绸软垫,边上的瓷瓶里,也插着几朵不知名野花。
斜斜扭扭的,一看就是随手放了进去,再没刻意雕琢过。
随性且毫无规矩,是沈沅珠惯来的做派,但谢歧容忍了。
沈沅琼垂眸,坐在软椅上。
叶韵衣目光扫过屋内,也是恨得牙齿发痒。
“《沈家染谱》真的被偷了?”
沈沅珠道:“嫂嫂是觉着,我串通了谢家上下一起来骗你?”
叶韵衣冷哼一声:“你那么大的能耐,说不得还真就是串通了谢家上下一起,为的不过是不想将染谱交给砚淮。
“你在沈家装傻充楞这么多年,临出门才坑了我个大的,你这样的城府,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天气太热了,嫂嫂莫有这么大火气。”
执起桌上茶壶,沈沅珠为叶韵衣和沈沅琼斟了茶,二人却都未动一分。
沈沅珠垂眸,有些哀伤似的。
“嫂嫂,您这般想我,实在是将我想得太坏了些。我怎会跟谢家一起串通起来,去骗你呢?
“在沈家这么多年,您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从我这里将《沈家染谱》哄骗走,我如今都出阁了,哪里还需要费心思跟谢家联合,给你一人做戏?”
沈沅珠有些委屈:“这般大的阵仗,就为您?”
“……”
这话难听到生生在叶韵衣脑中转了个弯,她才跳起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下贱东西,宁愿把家传的染谱给外姓人家,都不愿给自家兄长拓一份,你还是不是人?
“这些年你死死攥着染谱,就差没把那东西攥出水来,如今倒好,被谢家给偷了?
“黑心烂肺的玩意,你那早死的娘要是知道你把沈家基业都丢了,怕是要从地底下爬出来抽死你。”
费了十几年心思,都没能将染谱要到手,如今听闻沈沅珠嫁到谢家不足月余,就被人将东西给偷了去。
叶韵衣这段时日积压的火气,再憋不住半点,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叶家什么都没了,她唯一胞弟跟个小娼妇淫奔去了,留下年迈还备受打击的爹娘。
如今叶家两老给她来信,说想到苏州府来投靠沈家……
她要如何跟沈砚淮说?
这些年她偷偷拿了多少东西贴补娘家,如今说来投靠怕是假的,想吸着她的血,咂巴她的骨髓让叶家东山再起,给叶丹歌留下产业还差不多。
所以叶韵衣日日想着,先拿出些东西搪塞她爹娘,将人稳在松江再说。
可如今……
叶韵衣面上狰狞,沈沅琼便静静看着,姑嫂二人自从因嫁妆撕破脸后,就再不见往日沆瀣一气的亲密。
她看戏似的盯着眼前,人却如抽离一般……
“沈家的祖宗若是知晓,沈家血脉出了你这么个玩意,怕不是……”
叶韵衣骂个不停,沈沅珠闻言万分震惊地看着她。
“嫂嫂,您……您怎能……”
她骂到一半的时候,沈沅珠就举起了手中的《谢氏耕织图》。
“母亲与兄长生母之间有几分仇怨,我做为娘亲的女儿,自是不能也不该替母亲原谅。
“这些年,我拿着染谱始终没有交出。可长辈之间的爱恨情仇,与我们这一辈又有何关系?
“所以拿到耕织图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将它交给兄长手里……”
沈沅珠看着叶韵衣,眼中委屈渐生:“我自认做到这个份上,已是足矣,可嫂嫂的话,实在太让人寒心……”
豆大的泪滚落,沈沅珠气得直接将手里的《谢氏耕织图》丢了出去。
“……”
正骂在兴头上的叶韵衣,指着沈沅珠鼻子的手还未能收回,此时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