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浸泡上七日,才能将丝线的涩感去掉。而在文火煮丝的时候,还需要在其中添加三片柘叶,来增强韧性。
再如棉布轧籽,铁轴的距离要调整至三颗麦粒的宽度,若是过于紧了,会伤纤丝。
诸如这等秘法,才是沈沅珠真正想要的。
难怪她撷翠坊织出来的织锦,就是不如谢家的光韧,细细看去,总带着点暗淡与晦涩。
沈沅珠垂眸,又看了看后头的纹样设计。
这纹样其实她并不多么需求,谢家的纹样师傅年岁大了,许多年没有新的纹样出现。
偶尔谢家会寻画师重新绘制,但出的新样也不多。
或许是她年岁更轻的原因,沈沅珠更喜欢新式纹样。
她甚至会派人去大漠、甚至还曾买过波斯样布学习,以求融合革新。
看着谢家的什么宝塔、重莲、春桃、夏荷等花纹,沈沅珠摇摇头,快速翻了过去。
直到看见后面几页写着家传绝样时,她才停下手。
“啧,老旧。”
越过纹样记录,后面便是些生丝、原料存护,如何拆机迁机等内容,沈沅珠垂眸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谢家,也不实诚。
送到她手里的这本耕织图,必不是完整的,只是无论纹样还是织机养护,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她想要的,是地脉经纶那一篇。
也就是一些生丝的秘炼之法。
有了这个东西,她就可以让撷翠坊织出的锦、棉、绸、罗、纱、绫等物,品质更上一层楼。
沈沅珠细细看着,很快便将内容记在脑中。
待谢歧第三次进来看她,是否还在伤心时,沈沅珠才揉了揉眼睛,去寻谢歧。
“你莫太过伤心,这染谱终归还在谢家,我帮你再偷回来。”
谢歧拿了软帕,轻轻擦了擦沈沅珠揉红的眼。
“不必了,她们本就针对你,若再做了这些,更要寻你麻烦了。”
轻轻将头枕在谢歧肩头,沈沅珠轻声道:“那染谱,我本来是想交到你手中的,如今它被谢家拿走了,便罢了吧。
“全当我遵守两家约定……”
她将耕织图拿了出来,递给谢歧:“谢家人,都知道这东西吧。”
谢歧低头看着,没有言语。
谢序川从小是在谢家机房长大的,谢敬元与他们年岁相差不大,两人自幼便在一起学习如何制作、养护织机。
甚至是各种织染秘法。
但唯独他,不曾进过一次谢家织机房。
谢三娘不允许。
如今这代表谢家子弟身份,以及谢家传承的东西,真送到他面前来的时候,谢歧反而没那么想要了。
他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淡笑着放在一旁。
谢歧用手臂环着沈沅珠的腰,将鼻尖凑到她身边细细嗅着。
直到许久后,谢歧才轻哼一声:“过去十几年,我每时每刻都想向谢家证明,我是一个天资聪颖、通商惠工的栋梁之材。
“我希望谢三娘和花南枝可以后悔,甚至是谢泊玉,我日日期盼她们仰望于我,后悔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
“可沅珠……”
谢歧说话的语气轻轻的,让沈沅珠听着觉得有些空灵:“我以为我只要得到谢家的认可,得到他们愧疚的道歉,得到他们的看重,我的内心……”
他轻轻歪着头,蹭着沈沅珠的耳朵,低低呢喃:“就会平静,会得到安宁。”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沈沅珠没有躲开,而是抱着谢歧的脑袋轻轻安抚。
她的指尖无意识在谢歧面颊上游走,偶尔擦过他的耳珠,便停下把玩摩挲。
若发觉谢歧在轻轻颤抖,她便不动,安抚似的捏着。可待他真的平静下来,她又继续恶劣的作弄。
谢歧也不嫌烦,他享受于沈沅珠对他的每一次触摸、拥抱、微笑,甚至是……
只要在他身边,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他都很安心。
将人往怀中带了带,谢歧狗崽似的哼唧了两声。
沈沅珠听着,停下的手指一顿,继续轻轻抚摸、安抚起来。
听见他满意的轻哼,沈沅珠警告般捏了捏他的后颈。
谢歧安静下来,继续道:“但如今,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安宁,心中也归于平静。”
他很久都没有生出那种暴戾的情绪,也没有再伤害过自己了。
即便听见谢三娘的辱骂,花南枝和谢泊玉的无视,甚至是谢序川眼中的轻蔑,他都不再心生愤懑、怨恨。
长久被不公对待,所生根发芽的委屈,也好似一点点枯萎,直至不再让他感受到半点痛苦。
或许是因为有人为他的伤口涂了药,才让那些经年不愈的苦楚,慢慢变淡。
沈沅珠的身上真的很香,每次谢歧趴在她颈间,脑中都会浮现出上瘾一样的感觉。
“或许我所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谢家的产业,谢家的耕织图,甚至是谢家人的认可。”
他鼻尖动了动,哼哼唧唧道:“沅珠。”
原来,他想要的……
是有人来爱我。
谢歧久久没有说话,沈沅珠拽了拽他的头发:“怎么啦。”
谢歧有些羞涩,红了脸也红了耳朵,两人正亲昵缠绵着,罗氏在外叩了叩窗沿……
她半捂着眼睛,露出一道缝隙。
笑盈盈道:“小姐,等等再抱,你那嫂嫂,打到谢家来了。”
第148章
沈沅珠闻言,眸子一亮,倏地推开谢歧。
谢歧被她掀得一歪身子,不满地抓她袖口。
沈沅珠:“我嫂嫂来了,快些动作。”
经过盥洗台前,她步子一顿,伸出手指点了些水渍在脸上。
急匆匆走出茜香院,就见叶韵衣身后跟着沈沅琼,还带了两个婆子气势汹汹站在那里。
叶韵衣是真的气急了,听见苓儿传回的消息时,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外走。
倒是沈沅琼神色淡淡,只是跟着来凑个热闹。
可惜她预想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沈沅珠出来时虽然眼睛泛红,但是面色红润白皙,身后高大男子始终将她护在身边,足见珍惜。
沈沅琼没想到,谢歧竟连被自家兄长退婚的女子,也不嫌弃。
她神色轻蔑,转过脸去。
叶韵衣到底年长,戏做的十足。
见了沈沅珠第一句话便是:“沅珠,你在谢家受苦了。”
刚赶过来的花南枝闻言,眉心蹙得厉害。
“沈夫人,你今儿怎么来了?可用过膳?”
花南枝道:“若还没吃过,中午便留下吃顿便饭,我们也好叙叙旧。”
她说着,面上溢出个笑来,十分亲昵似的。
叶韵衣也张口一笑:“好呀,这谢家的饭菜,咱还没吃过呢,今儿可得尝尝。就是不知道大奶奶安排什么好的来招待咱们。”
说着,叶韵衣朝沈沅珠招手:“沅珠,过来让嫂嫂看看。”
沈沅珠走了过去,叶韵衣强撑着笑说了句:“瘦了,但也还成。”
说罢,沈沅珠低低喊了声嫂嫂,好似多委屈一般。
叶韵衣面皮一抽,又强压下去,做出个亲亲热热的样子。
“几日不见,嫂嫂想你想得紧。”
说完,她又看向花南枝:“咱两家做了亲家,我唤您一声花婶子,您不介意吧?”
“怎会。”
花南枝带着叶韵衣一行人往裕金堂走,对她今日来意已经了然。
但她没想到,叶韵衣竟会发难的如此突然。
几人走着走着,她突然道:“呦呵,瞧瞧,瞧。”
叶韵衣指着谢家院子里的一排芍药,朗声笑道:“这花儿开得好,开得艳啊,光鲜,真是光鲜。”
伸手拉了拉沈沅珠,叶韵衣垂着眉眼:“就是我一想到这花儿凋谢时候,落在泥淖里,最后沤得生蛆发烂,我这心里就难过。
“你说咱们人啊,将本该开在山间田野的鲜花儿,硬是偷摸摘到自个儿的院子里。
“这美则美矣,但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咱们赏心悦目、心中舒坦了,但也不知会不会遭报应啊。”
两句话功夫,给花南枝说了个大红脸。
只是花南枝也并非软柿子,闻言轻声哼笑:“这芍药养在家里,是需要日日精心呵护的。
“你瞧那盆粉嘟嘟,开得最艳的,虽然是移接于野根,但正因为在这院子里有人照看,才能年年盛放。
“若不将它接种回来,那在野地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肥原地的土,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