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南枝走到谢三娘身边,小声耳语,谢三娘半卧在绣榻上,缓缓睁开眼。
“找你们来,是家中有两件大事要宣布。”
谢承志道:“什么事啊娘?可是……您有什么东西要分下来的?”
视线瞥过摩拳擦掌的二儿子,谢三娘耷拉着眼皮,语气虚弱:“先说重要的,敬元也算到了年岁,该说一门亲事了。”
有她这个当娘的亲自把关,总会比花南枝一个做嫂子的更上心一些。
所以她死前,务必要将三儿媳的人选选定。
谢承志一听,就知道他娘偏心三房呢。
他与谢泊玉当初成亲,婚事也不过是寻了三两家相熟的便定了下来,哪里还需要将全家聚到一处,这般隆重?
便是谢敬元,也被这阵仗闹得有些尴尬。
他摸摸鼻子,笑道:“这等小事,何须劳烦……”
“娶妻娶贤,惠及三代,娶妻这事不可放宽半点心思。”
谢三娘道:“我本是想寻一个冰人为老三找户清白人家的姑娘,可咱身边被媒人坑害的事,也不少见。”
当初郑淑,便是谢家寻苏州府里头的知名冰人帮着寻找、相看的。
结果呢?
谢三娘眼皮一翻:“外人到底不如自家人可靠,你们常在苏州府里行走,总该听过哪家有品行好的姑娘。”
看了眼江纨素,谢三娘道:“咱谢家娶媳,必须要身家清白,往上头数三代,都必须得是家风清正,本本分分的人家。
“不拘泥官、商、农户,但家里头正枝旁枝,不能有一个沾染赌博耍钱、江湖卖艺、撩闲养汉的东西。”
谢三娘暗地里准备了一笔银子,是用来为谢敬元捐个官身来的。
所以这门姻亲,不能有半分污点。
谢泊玉闻言道:“母亲这话在理,身家清白最为重要。”
谢三娘点头:“还有就是,这女子本身得性情温婉,知礼守节。
“但温婉也不能像面团儿似的没主意,没根骨,日日只知依附敬元,缠得男人没了在外拼搏的心思。
“女子该有的柔媚得有,内里能支应起来的筋骨也得够足。”
日后若敬元真做了官,以他的聪明才智,必可青云直上。
届时家中往来达官显贵,没个能周旋的主母可不成。
想了想,谢三娘又道:“不识字,没读过书的不能要。不会算账管家,日后屋里一团乱,还要敬元分出精力去管,这样的女子,娶来也无用。
“但读书太多,想法太多的也不成,女子书读的多了,总想跟男子争个高下,这还不闹得家里家外都不安生?”
沈沅珠闻言,低着头直翻白眼。
又说不拘士农工商,但除了出身官家的姑娘,有几个会读书识字、管家算账的?
怕是把整个苏州府都掀个个儿,也寻不着这样好,又肯嫁来谢家的姑娘了。
“哎呦喂,娘啊,您这是娶媳妇,还是选贵妃娘娘呢?”
郑淑听着,撇着嘴啧一声:“这高了不行矮了不成,胖了不要瘦了不好生养的,真当皇帝娶媳妇呢?
“三叔是生得俊了些,不怕找不着好人家,可您这条件也太苛刻了些。
“咱们这门第,够得上吗?”
谢三娘闻言,淡淡道:“现在够不上,等跟郡王府攀上关系,不就够得上了?”
话落,她轻轻瞥了眼沈沅珠。
所以,郡王府的这笔生意,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手中……
第132章
“娘……”
谢泊玉道:“元煦上任那日,很是抬举集霞庄掌柜,他昨日又大张旗鼓的拿了咱们家的货,说要做样布比试。
“儿子觉得,这是元公公对咱不满的表现。”
谢泊玉一脸愁容:“若非如此,怎么会纵着集霞庄这样行事?”
谢承志闻言哼了一声:“我说大哥,您这胆子也太小了些。要我说您这纯属多想。
“咱们跟元大人那是一点点交集都没有的,怎么就能把人得罪死了?
“哪怕他真看不上咱们求娶江家女,也不至于记恨成这样,不过是跟江侑打擂台,又不是序川夺了他女人……”
谢承志话讲的粗糙得很,江纨素气得眼前一黑,又硬生生挺了过来。
“要我说,真得罪了元大人,就不是这样拐弯抹角的警告了,他还怕咱一个商户不成?还用得着做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老二说的没错。”
谢三娘看向谢泊玉:“以元煦的身份,若咱真得罪了他,一句不让谢家参比的话足矣,无需这般劳师动众。
“倒是你,那几匹妆花锦咱们库里都少,集霞庄是怎么得去的?”
谢泊玉道:“儿子查过了,早两年给江侑送过几匹,正是牡丹图。”
谢三娘手一挥:“不用管那有的没的,只要元煦一日,没有明确表明要将谢家剔除在苏州府商会外,我们就不用理会。”
“话是这样说……”
谢泊玉拧眉:“可绛紫妆花缎,已经是我们最能拿出手的技艺了,再往上……”
他这泄气话,说得花南枝和谢三娘直皱眉,只是她二人不好开口,谢敬元作为家中幺儿,又不能乱了长幼,不敬兄长,所以一张嘴张张合合,终是没能开口。
郑淑却不管那些,嘿呀一声:“我说大哥,你怎得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东西是咱家顶门的手艺,但那样布都是几年前的了,无论色泽图样都不新鲜,咱再织一匹送上去,怎的也比旧物强吧?”
她一撸袖子,拐了拐身旁的谢承志,看似耳语,实则用家中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说说,你说说,要把家业交给大房,那我是万万不放心的。
“我一个女人都敢于在前一试,这未来家主倒是一步三缩头,把家产交到大哥手里,不出五年,咱还不得缩回老家去呀。”
花南枝斜睨了一眼郑淑,又看了眼谢泊玉的背影,神色淡漠。
谢敬元眉心紧蹙,谢序川则目光痴痴地看着相拥而立的沈沅珠夫妻。
而听了郑淑话的谢承志,呜嗷一声吵嚷起来:“无知妇人,容得你编排我大哥?
“咱谢家的规矩就是长房继承家产,便是长房做事不妥,那也没有你说道的份儿。”
说罢,他抬起手,狠挥轻落在郑淑手臂上。
郑淑呜哇叫喊:“怎么了,怎么就不能说了?那长房做事何止是不妥当?要不是序川管不住裤腰,跟江家女婚前厮混一处去了,咱们会被新任提督织造嫌弃?
“要不是江鸿骗了咱家的银子,咱家至于伤了元气?
“要不是大嫂没将序川教养好,咱能让沅珠记恨,硬是不给本该属于咱们谢家的染谱?”
“那要不是……”
“我让你说!”
谢承志撸起袖子,满厅堂转着,作势要打郑淑。
谢盈寿见状吓得直哭,郑淑把他抱进怀中,哭天喊地:“这是要逼死咱们娘俩呀,这还让不让咱二房有活路了?”
夫妻两一唱一和,闹得谢泊玉大呵一声:“住嘴,母亲面前容得你们胡闹?”
他看向郑淑,又看了看一脸讪讪的谢承志:“你们什么心思,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我身负整个谢家的责任,若行事不小心谨慎,怕是不定哪日就带着谢家满门跳了深渊。
“我说不与集霞庄争,你们怎么不想想,几年前送到江侑手中的妆花锦,怎么会落到集霞庄手里?
“这集霞庄,往日你们可曾听说过?它就好似一夜之间从苏州府冒出来似的,若说身后没有高人指点,又怎么会在元煦刚上任的时候,就搭上他这条船?
“不过是一次郡王府的单子,何需冒险?”
“不行。”
谢三娘语气铿锵有力:“我谢家的布,在老娴妃寿诞那日必须送进郡王府。”
让谢家成为皇商,是她毕生心愿。
老娴妃寿诞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会到场,只要有一人、有一人关注到了她谢家织锦,说不得就离皇商更近了一步。
谢三娘垂着眼,一字一句道:“未发生的事就不必理会,当务之急,是我们要胜过集霞庄。
“老二媳妇说的对,几年前老布,如何与我谢家新布相媲美?莫说色泽,就是纹样,也不适宜。
“告诉织房,今日起就寻苏州府有名的听花居士,为我们画一副贺寿图,要墨线勾稿,颜色不使绛紫,换成寿桃色。”
她与老娴妃年龄相差无几,最是知道越是上了年龄,越是喜欢新鲜的、夺目的、娇艳的。
“母亲……”
谢三娘的话,其他人可能听不出内里关窍,花南枝却是品出些不同意味来。
这寿桃色里暗藏民间禁止使用的明黄,所以明黄色的丝线必然要被桃红取代,而茜草所染的桃红极易褪色,这就需要使用红花饼反复浸染。
但配比如何,几浸几染,呈现出的效果都不同。
听闻沈家染谱染红最是拿手,他们还会在染缸中掺杂金粉固色,染出的红既正又鲜,并带有细腻光泽。
而谢家,是染不出这等颜色的。
谢家如今拥有的提花织机,最多能织出十二种颜色。
一般为凸显喜庆,画师大多会使用三蓝加金,来表现色彩层次,或者描摹献寿桃的喜童。
他们谢家次于云锦之名的,就是“绣像锦”,但是在色彩丰富程度上,却远远不比京中工匠。
苏州府能与宫中匠人相提并论的,只有十二年前沈家染坊染出的色泽。
母亲这是,又想逼问沈沅珠要沈家染谱了。
花南枝本想帮谢三娘垫上两句,以让她们这做长辈的,不至于颜面尽失,却未想谢三娘想出个更毒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