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日后她坑害谢家之事暴露,沈沅珠猜谢歧也不会似谢序川那样,哭着喊着质问,让她想想都要头痛了。
思及此,沈沅珠将谢歧的手涂了药后,轻轻放在他身侧,只做全然不知他装睡的事。
吹熄烛火,沈沅珠躺到谢歧身边,准备入睡。
她没什么反应,身边的人却是狠狠攥紧了拳。
谢歧眼睫微颤,却不想打破这份美好。
放下纱幔的拔步床,将药香困在床榻间,他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有点点青草香。
他这一生,受过很多伤。
被谢三娘踢打、被下人推搡,追赶永远将谢序川抱在怀中的娘亲,再狠狠摔在地上。
但过去十数年中,从无一人关心过他身上那些淤青、破损的皮肉,流血的伤口。
他是谢家里不值得、也无人照料过、关心过的那一个。
长久忽视,让他只有在感受痛苦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存在着。
那些伤与痛,疼得久了,就成了陪伴与消遣寂寥的药引,让他虽苦,却不至于感受到虚无。
发觉到身边人呼吸平稳,谢歧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手臂,伤口被黏糊糊的一层药物涂满,五指间,也因金疮药而显得有些黏腻。
谢歧好奇地将手并拢又松开,如此反复。
原来,涂了药的感觉,是这样的。
谢歧记得有一次谢序川跳进荷花池,捞上来后被谢泊玉打得半死。
在池塘里,谢序川被不知什么东西刮破了脸颊,花南枝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痛哭着为他擦去伤口上的血渍,又小心翼翼吹了吹。
思及此,谢歧眉眼间浮现出笑意。
他也感受过一次,的确吹一吹,伤口就不痛了。
他手臂上伤其实很轻,他曾经被元煦身边的人掰断了手,谢家上下却无一人知晓。
但……
今天,沈沅珠为他上了药。
她一定觉得他很疼,只有像谢三娘和花南枝那样爱着谢序川的人,才会觉得细小的伤口,也很疼。
谢歧听见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
伴随着心跳翻涌而上的,是心中压抑了十数年,一夕宣泄出去的委屈。
他眼中酸涩,却也只是翻过身,将头埋进染了沈沅珠身上香气的衾被里。
许久,在黑暗里,沈沅珠突然开口:“谢歧。”
谢歧一惊,立刻探起了身子。
沈沅珠转过身,眸子晶亮:“你的心跳声,很重……”
她很困倦了,可贴在枕头上的耳朵里,却一直咚咚咚、咚咚咚。
她抬起手,想去拉谢歧的衣襟,却见这人又……
光溜溜的。
无处下手,沈沅珠在空中虚抬了一会儿,她拉起一绺谢歧的头发:“你吵着我睡觉了。”
她的声音听在谢歧耳中软绵绵的,就好像是贴在他耳边,一直说到心尖儿去似的。
“对……对不住。”
他边说,边磨蹭着身体,紧贴在沈沅珠身边。
见沈沅珠背对着他,谢歧将人生生掰了过来。
“你干嘛……”
沈沅珠皱着眉,圆润面颊被他捧着、挤得皱成了一团。
谢歧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清亮、干净、有些气愤,却并未有厌恶,与嫌弃。
“沅珠。”
“干嘛。”
谢歧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和某个更为隐秘的地方,开始酸胀、酥麻。
就像是被她用指尖,轻轻地挠了一下、又一下。
“沅珠……”
“干嘛?”
沈沅珠挣开他手,在脸上揉了揉。
谢歧道:“你以后,也一直这样疼我好不好。”
沈沅珠还没说话,他就低下头,将脸凑近她的脖颈间,吸取那股令他无比欢欣愉悦的馨香。
只要她不离开自己,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谢歧将鼻尖贴在她颈间,不耐地挣动。
直到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不停舔舐啃咬她的耳垂,心底的空荡和不安才舒缓了三分。
“谢歧……”
沈沅珠咬牙切齿,声音却细弱得如猫崽儿一般。
这人……
她想将人推开,谢歧却不容她逃似的使了浑身气力。
直到陌生的触感让沈沅珠羞怕得气出眼泪,谢歧才垂着眉眼,乖巧认错似的轻轻把她圈在怀中。
反正……
他不想把人松开。
说也说不听,骂也骂不走,沈沅珠气累了,嘟囔着明日就让奶娘去找风水先生,治治谢家的祖坟。
谢歧听着,心下也跟着决定,明儿就去月老庙,找庙祝将掺了他二人头发的同心结,供奉在三生石下。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要缠着沈沅珠,死生不离……
第131章
沈沅珠是被谢歧喊醒的。
连着两日都没能睡个安稳觉,谢歧也知她嗜睡,起来时轻手轻脚出了屋,不愿打扰。
怎奈谢家今儿也不知发什么疯,一早就派人来说,让所有人都到裕金堂去。
苓儿来报时,本想顺势伺候沈沅珠起床洗漱,却是被谢歧打发了出去。
他半蹲在床边,端详了许久她的睡颜,又摸摸搜搜地在沈沅珠睡得红红的面颊上抚过数次,这才轻声将人喊了起来。
“沅珠……”
他拿了浸过温水的软巾,先是从她的掌心一点点擦到指尖,在沈沅珠一脸惺忪时,又半蹲在床边为她擦着面颊。
“老太太那让众人都去裕金堂,我猜测是因为昨日集霞庄东家,大张旗鼓说要拿谢家织锦做样布的事。”
沈沅珠眨了眨还有些沉的眼皮,随口道:“你怎知那是谢家的织锦?”
谢歧怔了一瞬,沈沅珠又道:“是我睡得糊涂了。”
谢歧是谢家人,便是未曾接触过谢家织坊,但自家生产的东西总能认出。
刚睡醒的沈沅珠,眼中还带着惺忪,整个人呆愣愣地,随人摆弄。
谢歧见她这模样欢喜的不行,忙前忙后为她穿衣穿鞋。
死皮赖脸不在小榻上睡的好处就是,沈沅珠如今已经习惯了他的亲近。哪怕他缠得烦了,对方也不会嫌弃他……
想到此,谢歧更是殷勤。
“往日生意场上的事,谢家是不会通知我的,今日特意喊人让我……”
谢歧一顿,扬唇浅笑:“让我们夫妻一起,八成是为了你手中的染谱。”
提及染谱,沈沅珠眸中清明一瞬。
随即又瞥了眼光明正大放在妆台上,装了染谱的木匣。
谢歧哪知她的心思,只细细叮嘱,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掏给她:“集霞庄东家这事儿……”
他本想说做的精彩,可转念一想,沈沅珠这样清莹秀澈、心如素简的纯善之人,怕是不喜这等卑劣取巧的手段。
所以话到唇边,他生生拐了个弯。
“集霞庄东家这事做的实在卑劣,他拿了谢家的布去做样布,谢家为了赢过集霞庄,只有两个办法。
“第一,做出更好的织锦,第二,便是在染色上,胜过集霞庄手中那匹绛紫牡丹,所以今儿,又该与你索要染谱了。”
“不会的。”
谢三娘刚说过,不会再过问一句染谱之事,所以今儿她们在明面上,也不会提及。
但私下里用什么手段,可就不好说了。
谢歧也不反驳。
她心思纯简,怎会知人性险恶?
低头帮沈沅珠将身前盘扣一颗颗扣好,谢歧一脸谦和体贴地拉起了沈沅珠的手。
去到裕金堂的时候,他二人来得最晚。
谢序川看着仍旧携手而进的二人,险些将手中平安扣捏碎。
“人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