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忧心这等身外事?”
花南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泊玉打断:“母亲弥留之际,还让她为家中生意操劳,若传出去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兄弟三人?
“皇商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可母亲……”
谢泊玉心尖一痛:“母亲能陪伴我们的时日,不多了。”
谢歧抬眸,看了眼谢泊玉,随即将头转向一旁。
有些时候,倒也不怪谢三娘处处算计……
“咳……”
突然地,谢三娘猛咳几声,听得人心头巨震。
这满面憋红,眼神悔恨的模样倒不似装的,看着比先前痛苦多了。
若不是只把沈沅珠叫到身边,实在令人心生疑窦,花南枝真想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全都打出去。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没有作用,花南枝看了眼谢三娘,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她走到谢三娘身边,从床下拿出一个红绒布包,递给沈沅珠。
“沅珠,这是母亲早些日子吩咐我交给你的。
“这是谢家耕织图的后半部分,你祖母她常念叨,若你父母见了这个,定会高兴沈家基业更上一层楼。
“至于咱们谢家,这几年虽不能说不好,可你也知老太太的心愿,不过就是想用沈家染谱,配合谢家云锦,让谢家离皇商的距离更进一步。
“你这般孝顺,不会令祖母失望的吧?”
花南枝见沈沅珠没有言语,又道:“你若不想给出染谱也无妨,若你手中有你父亲、母亲的残方,或偶尔流落在外的一两个方子也成。
“你就当……就当看在老太太弥留之际,仍心愿难了的份上,成全她,给她一点念想。”
两家说好婚后交换信物,如今谢家长辈都沦落到要废旧残方了,如此卑微,若她再不识相,不免过于冷血无情、不念旧交了。
若沈沅珠是个性情软弱的,这会儿早被挤兑得抬不起头,慌张应下,将染谱奉上。
只可惜,她不是。
沈沅珠只顾着哭哭啼啼,仿佛突然聋了一般。
谢三娘见状,强压下心中怒火。
她松开沈沅珠的手,口中呢喃:“你娘亲活着的时候,常念叨想看见用了沈家染方染出的谢家云锦,你娘活着时候看不到,未想我活着的时候,也看不到了……”
谢三娘说得可怜兮兮,谢序川于心不忍,他转头看着沈沅珠许久,薄唇张张合合却未能说出话来。
江纨素看着,突然垂眸道:“沅珠妹妹,既然你对嫁给谢歧如此满意,不如就将沈家染谱拿出来吧。
“这是祖母与你母亲多年前的约定,违背先人约定着实不美,总不好……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宁。”
第122章
“嫂嫂。”
江纨素话落,沈沅珠立刻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你句句逼问我要沈家染谱,甚至不惜提及我早已过世的母亲,究竟是何居心?
“你莫不是看祖母病重,觉着是个利用祖母为自己牟利的好机会,这才以长谋私?
“可你一人不孝便罢了,竟还想将这逼问新妇,索要传家秘技的脏水,泼到祖母和母亲头上,你实在是……”
沈沅珠伸出一指,泪眼汪汪:“我嫁给谢歧虽算阴差阳错,但终归也是一桩良缘,我何时说要违背先人约定,毁约毁诺了?
“可你倒好,为了一己私利,几次言语挑唆,如今,你竟然还挑唆上我与祖母、母亲的关系来了。
“谢沈两家定下的盟约,被你生生说成了利益交换。”
沈沅珠一抹脸,擦去两滴泪:“你今儿这话说的,可是在暗示祖母病重是装的,想索要我的染谱才是真?
“你一人利益熏心,假公济私,却还想拉上祖母和母亲,你……”
沈沅珠指着自己的面皮,一字一句道:“你羞不羞啊?”
话虽然是冲着江纨素说的,但压根不是说给她听的。
谢三娘和花南枝脸色难看,谢敬元在后头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被沈沅珠点破,谢泊玉和谢序川才挣脱悲伤,看出今儿的一出大戏是为了什么。
江纨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咬着唇一言不发,心中却恨得不行。
她是有三分私心,可她身份尴尬夹在中间,有些话若是不说,只会让谢三娘和花南枝不满……
江纨素气得小腹一紧,慌忙伸手去拉谢序川。
谢序川伸出手,可见沈沅珠就在自己面前,他又迟疑着缩了回去。
他不想跟江纨素太过亲近,尤其是在沈沅珠面前。
哪怕亲耳听着沈沅珠一字一句说着谢歧的好,谢序川也知晓,沅珠是不会真正喜欢谢歧的。
他与沅珠相伴这样久,太了解她的性子。
哪怕知道不该,可谢序川心底仍旧抱有三分渺茫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还可以站在沅珠身边……
所以那已经伸出的手,又被他决绝收回。
江纨素脸上白了又白,正想寻个不舒坦的借口离去时,沈沅珠又道:“既然今儿嫂嫂开口提及了染谱,我便也借此给大家个交代。”
沈沅珠转过身,朝谢歧伸了手。
谢歧意会,将木匣捧了过去。
虽然他掂量了几下不觉多沉,但是对沈沅珠来说并不算轻,哪里是女子一只手能提动的?
想了想,谢歧捧着木匣走到她身边。
沈沅珠收回手,勾起食指在木匣上轻轻一挑,露出一摞写着沈家染谱的手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也免得让有心之人一路惦记,惦记得寝食难安。”
沈沅珠拍了拍染谱,声音温软,态度却十分坚决:“谢沈两家的婚约已经完成,耕织图与染谱亦早该交换。
“可这桩婚事究竟有什么问题,也不必我再多言。”
谢序川和江纨素眉头一皱,以为沈沅珠是冲他二人而来,谢三娘和花南枝却是心中明白,有些事她们做的实在不够光彩。
只是先前觉得沈沅珠性情软弱,极好拿捏,未想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心机如此深沉。
沈沅珠也不管她们面色,继续道:“交换染谱既然是我父母在时两家的约定,我自然不会违背。
“但谢家家规言明,需遵守长幼之伦,族中田宅、商铺、金银器皿等物,唯长房长子得承全份,二房、三房等诸子,仅得例田三顷,若族产丰饶,方可酌情增米粮、布帛等物。
“若我今日所嫁,为谢家长房长子,这染谱我如何不能拿出?
“可谢序川背弃我二人婚约,另娶他人,如今却还想要我沈家染谱以壮谢家家业……”
沈沅珠话语一顿,笑得温婉:“莫说我在九泉之下的爹娘不会同意,就是谢家祖宗知道他们的孙儿如此行事,怕也要死不瞑目。”
谢歧看着沈沅珠,只觉她一张小脸儿明媚动人,说起话来眸子晶亮,眉目间带着似美玉一般的荧光,俏生生的。
一颦一笑,撩得他心弦微动。
“所以只要谢家家规一日不改,就别想让我将沈家染谱交出。”
沈沅珠道:“用我沈家秘技养婚前苟合背约背德之人,这样的想法,日后嫂嫂就莫再提了。
“我与谢歧,也无心争谢家的三顷良田,米粮布帛等物。”
说着,沈沅珠眼珠一转,又道:“但既两家有约,此事也不算没有回旋余地,只要什么时候谢歧继承谢家商铺、织坊,这沈家染谱,我就何时交出。”
江纨素闻言,双手捏得死死的。
这沈沅珠倒是好伎俩。
沈沅珠根本就没打算把染谱交给谢家,如今这借口一出,谢家只会怨恨她,将一切的矛头指向她。
沈沅珠却是轻松脱身,把谢家人的恨,都倾注在她身上……
江纨素捏着帕子,抬眸看了沈沅珠一眼。
她往日,是为郁林不值,是为腹中孩儿而争,但今日……
江纨素垂下头,心中怨恨蒸腾。
“不可能。”
谢三娘躺在床上,粗喘的胸膛如风箱一般,发出粗哑的嗬嗬音。
她双目紧闭,万分平静地又说了句:“不可能。”
“南枝,把耕织图拿回来,沈家的染谱,我谢家再不过问一句!”
想让谢歧染指谢家产业?
没门!
没有沈家另外一半染谱又如何?谢家还不是将云锦的名声打了出去?
区区一个丫头片子想拿捏她?
做梦!
谢三娘倏地睁开眼,厉喝一声:“都滚出去。”
沈沅珠闻言,转身大步离去,谢歧紧跟在后。
谢序川被沈沅珠几句话,说得血色全无。
他一时不知该为沈沅珠厌恶他至此而难过,还是为沈沅珠帮着谢歧争抢,本该属于他的谢家产业而痛心。
花南枝则是悔不当初。
若当初没有被猪油蒙心,没有心疼江家索要的那点银子,而退了婚约,哪里会有这么多事端?
唯独谢泊玉,单纯地担忧谢三娘身体,上前低声询问。
谢承志可没心思管那么多弯弯绕绕,见众人都听话离去,谢承志朝郑淑眨眨眼,挤到谢泊玉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