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老实坐下,看咱娘有什么话要说,有什么要交代。
“往日你要吵要闹,我不拦着你,现在不行,现在你就给老老实实闭嘴在一旁候着,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不认你这个兄弟。”
难得发怒一次,谢泊玉语气肃然,听得花南枝和谢序川都有些惊讶。
就连谢敬元都抬头看了他这大哥一眼,随后将想要跳起来的谢承志一把按住。
谢三娘最疼谢序川,知道这消息后,谢序川便一直伤心萎靡,红着眼、酸着鼻呆坐在一旁,不知想什么。
直到见了沈沅珠夫妻后,江纨素凑到谢序川身边,拿了帕子一点点擦他面上没有的泪,他才有些反应。
谢歧和沈沅珠对视一眼,实在装不出什么样子,便双双低头盯着手边的木匣,好似看宝贝一般。
谢露瑢一如既往地羞怯,只在谢盈寿遍地跑的时候,才会上前拉扯一番。
花南枝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重重一叹。
“老太太下午交代,让晚间都去素雪斋,至于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也不知了。
“若不想去的,现在也可回了。”
说完,花南枝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转身往素雪斋走。
谢承志看了眼郑淑,郑淑朝他挤眉弄眼,生怕去晚了占不着便宜。
谢敬元沉默上前,其余人紧随而后。
沈沅珠也跟了上去,谢歧站在原地没动,沈沅珠回过身,踩在他脚上。
谢歧回神,知道花南枝那话不过说说而已,若今儿真不去,怕是苏州府人的唾沫星子能给他淹死。
众人浩浩荡荡去了素雪斋,唯独谢山半路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素雪斋内弥漫着浓郁药香,盛夏里门窗紧闭,本不小的屋子却显逼仄,让人难以喘息。
郑淑刚进屋,就捏着鼻子,谢承志拉她一把,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谢三娘躺在床上,面颊凹陷脸色青黄,看着的确十分不好。
“母亲。”
谢泊玉上前,半跪在地上握住谢三娘的手。
他语气哽咽,挺大的中年汉子此时眼中猩红,说不出一句话来。
前些日子,他看自家老娘身体还不错,怎么这么突然就……
侧过头擦去眼泪,谢泊玉轻轻呼唤谢三娘。
谢三娘缓慢睁开眼,拉着谢泊玉的手喊了声:“老大……”
她睁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只是病中眼神混浊,好似看不清人一样。
视线在屋中扫过,看见沈沅珠时,谢三娘刚想说什么,就见谢承志几步助跑,噗通一声滑跪在床边,瞬时将谢泊玉挤歪到一旁。
“娘,娘啊,你可不能丢下我们撒手而去啊。”
谢承志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拉着谢三娘的手久久不松:“娘啊,你若去了,咱们家可怎么办啊?
“咱家可不能没有你……”
边说,谢承志的眼珠子边滴溜溜地转。
老太太的体己可不算少,也都收在她自己手中。
枕头旁那个紫檀匣子他可不陌生,以往没成婚前,没少让老太太给他贴补零花。
那些个银子,可都是从这个紫檀匣子里拿出来的。
“娘……”
思及此,谢承志猛地扑在谢三娘身上,伸手在老太太脖子上摸了一圈。
老太太有串家传的翡翠珠子,价值连城,这些年他要了几次都没能要到手,可不能让大房偷摸藏了去。
谢承志的动作并不明显,除了躺在床上装病的谢三娘,其余人并未察觉。
谢泊玉见自家弟弟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好受了三分。
老二,只是性子混账了点,但骨子里还是好的。
见丈夫哭得卖力气,郑淑也不甘示弱,呜嗷呜嗷嚎了起来,沈沅珠在最后面缩着身体,提了帕子按在口鼻处。
谢歧站在她身边,神色木然。
看着瘦弱成一团的老者,谢歧目光复杂。
他以为自己是恨这个莫名厌恶他、虐待他的祖母的,可如今见人都要去了,便又不觉如何恨了。
儿时他恨谢三娘和花南枝,是因为恨她们从不将自己放在心上,从不疼他、爱他……
如今……
谢歧微微挑眉,看了眼身旁的沈沅珠。
伴着谢承志的哭声,屋内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其中谢序川抽噎得最是厉害,听的谢三娘心头酸软。
好不容易跟花南枝齐力将谢承志掀翻下去,谢三娘这才深深喘口气,转头看向沈沅珠。
她抬起手,直直指着沈沅珠,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看着对方这模样,沈沅珠掩饰在巾帕下的唇,忍不住轻轻扬起。
今儿的重头戏,才刚开幕呢。
第121章
“知意……”
谢三娘虚虚朝沈沅珠伸手,口中喊着的,却是沈沅珠母亲的名字。
沈沅珠闻言,面上笑容消散几分。
“知意,知意,是不是你?”
谢三娘老泪纵横,手抖个不停:“知意啊,是我对不住你和世柏,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当年谢沈两家的婚约,正是谢三娘找到沈沅珠父亲,两家商定许久后结成亲家的。
沈世柏夫妻还在世时,与谢三娘算是忘年交。季知意跟谢三娘虽年龄上差距不小,但也能称一句闺中密友。
弥留之际,谢三娘想起故人,也不算突兀。
众人见谢三娘看着沈沅珠,不免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沈沅珠见状,正想上前,却被谢歧拉住。
方才谢歧心里还有些复杂,如今见谢三娘口口声声喊着沈沅珠母亲名讳,便是再傻,也看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
无非是装着糊涂,勾着沈沅珠替母应诺,交换染谱罢了。
谢歧正要开口,沈沅珠在他掌心点了点,惹得谢歧瞬间老实下来。
沈沅珠走向前,坐在谢三娘身边,任由她用力抓着。
谢三娘眼神空洞,语气愧悔:“知意,你当年托我好好照顾沅珠,我食言了啊……
“我答应你会让序川好好待她,可最终,却是我谢家的孩子,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待到了下面,我要向你赔罪……”
这话一出,江纨素面色惨淡,谢序川眼中水雾更浓。
他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故作平静。
“你可还记得,闺中时,你绣花的手艺还是我亲手所教,只是可惜那蝶戏芙蓉图,你临终也未能绣完……
“而你教我的九浸法,我如今也只会染一个鹅黄……”
谢三娘拉着沈沅珠,老泪纵横:“是我对不住你……”
“祖母,您别这么说。”
沈沅珠呜咽道:“若娘亲知道我嫁给了谢歧,只会感谢你,万没有责怪您的份儿。
“谢歧生得俊秀,人品出众,便是行商亦是一把好手,更重要的是他为人赤诚,重情守诺,是再好不过的夫婿了。
“沅珠能嫁予他为妻,此生不悔……”
“……”
沈沅珠的话一出,满屋子人有一半脸上都变了颜色。
谢序川面色惨白,江纨素脸上讪讪的,谢敬元摸了摸鼻子,替他人尴尬得恨不能转身离开屋子。
花南枝垂着眼,瞧不出喜怒,谢三娘却是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梗得她万分难受。
唯有谢歧,垂着眼尾,掩不住的羞与喜。
花南枝沉默一瞬,连忙道:“沅珠,你也别太伤心,大夫说了,老太太这病全靠心气儿吊着,她只是尚有心愿未了,若心愿达成,未必不能将养好。”
她等着沈沅珠问询老太太心愿,却听沈沅珠道:“祖母可是急着抱重孙?
“您万万放心,兄嫂恩爱,再有半年您定能抱上重孙,有了重孙人便有了新念想,这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
这一出,倒是让谢敬元看出三分真来。
他微微蹙眉,并不赞同母亲所为。
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后退两步,立在角落,无心参与。
谢泊玉沉浸在母亲病入膏肓的悲痛中,谢序川则满心满耳想的都是沈沅珠说庆幸嫁给谢歧等话。
倒是江纨素,品出些别的来。
想了想,她道:“祖母为谢家织坊操劳半生,想来心中放不下的,还是谢家的生意吧。”
花南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哀伤:“母亲这一生,唯想见谢家成为皇商这一个心愿,如今谢家织绣技艺名动九洲,唯独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