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变了,是你自从伤了腿后,性情大变而已。”
江纨素收拾着地上东西,不住落泪,“你以前与我在一起时,哪里是这样的?”
“以前……”
看着江纨素低头蹲在地上默默落泪,十分狼狈的模样,崔郁林心里涌出一阵酸涩。
痛快的发泄过后,带来的并非通体舒爽,而是阵阵空虚。
他也不想这样,可不知哪里来的阴郁,一直笼罩着他,让他甩不开,也挣不脱。
崔郁林喉结滚动,半晌后他弯下腰,艰难帮江纨素将地上东西捡起。
“我……对不住。”
江纨素擦去脸上泪水,没有应承。
一场争吵无声无息,开始得激烈,却结束的异常沉默。
崔家地方小,崔郁林的房间也只有半张床一张桌,晚间二人同床共枕,却无话可说。
江纨素没有像往昔一样帮助他上床盖被,崔郁林也不曾开口。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房中,日子照旧却又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秋日过去,天气渐冷。
江纨素小心翼翼将自己那身锦裙翻过来,在里头打着补丁。
她要找颜色差不多的线头,和乍看之下瞧不出差距的布色。
可粗布和织锦颜色再如何相似,区别也不是一星半点大。
更何况她已经找不到那样鲜亮颜色的布头了。
她抓着织锦裙,执拗地一遍遍拆了缝,缝了拆,可最终翻过来的正面,还是会露出一块异常扎眼的补丁。
江纨素气急,抬手想要将这件已经洗得泛白,到处刮毛的锦裙全部扯碎。
只是刚抬起手,她又停了下来。
这条裙子,是她区分于整个巷子里那些粗鄙妇人的唯一证明,若是没了,她就真的与那些妇人一样了。
甚至她都不如那些妇人。
毕竟那些妇人的夫婿,还是健全的。
她坐在原地,看着粗糙青红的手指,没来由的心烦。
片刻后,江纨素丢下锦裙,起身去找了崔郁林。
“郁林……”
她走到崔郁林身边,嗫嚅道:“你有没有银子?”
崔郁林抬眸,“你要银子做什么?”
江纨素道:“我的裙子破了,我需要一块织锦来补裙子。不用很大,大概……”
她伸出手,先是比划了一块巴掌大的布头,可在手落定的时候,又向外扩了扩。
她比划出一尺见方那么大,可想着身上的锦裙已经有好多破损的地方,这些许是不够的。
想了想,江纨素道:“半匹吧。”
崔郁林抿着唇,良久不语。
怕他不同意,江纨素道:“我许久没买过料子做衣裳了,如今家里只有这一件能穿的。”
“纨素。”
崔郁林面上流露出为难,“最差的织锦半匹也要二三十两,你身上那件衣裙是谢家云锦,半匹要近百两银子。
“莫说家中如今没有这么多银子,就是有……也没法给你买织锦。”
她执意扯着那件裙子,就好似执着地不肯放弃过去。
崔郁林和江纨素心中都明白,她不认的是如今的生活。
可再不认,也没有银子去买块布头,给她做补丁了。
崔郁林道:“天气日渐凉了,家中的银子需要留着备冬日吃食和柴火,另外爹爹和你我身上的袄子都薄了,今年还要再蓄点新棉。”
他有些迟疑,“纨素,不然我今年给你裁块新棉布,做件新袄子?”
江纨素的手微微握紧,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锦裙,良久摇头。
“不,我不要什么新袄子,我只想要块织锦,我们不要半匹了,就这么大,不……巴掌大就够了。”
江纨素执拗地将手上锦裙递到崔郁林面前,“郁林你看,我只要巴掌大就可以将裙子补好了,不需要很多钱。
“你给我一两银子,我去绸缎庄求求掌柜的,让他们只卖我一块就好……”
见崔郁林不为所动,江纨素哀求道:“我没有要求太多,只是巴掌大的一块布头……”
崔郁林声音放软:“纨素,这裙子已经很旧了,再补也没有意义,不如你将它卖掉,换件棉裙……
“新的棉裙一样是这巷子里的独一份。
“且便是这次补了,下次呢?这锦裙没法补一辈子。
“我们如今已经如此,你何不放下那些心思,好生过日子呢?”
江纨素抓着裙摆,面色苍白:“我有啊,我日日都在过你想要的日子,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郁林,你忘了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日后会让我锦衣玉食,你说会给我买金簪,给我买尽天下桂花香,你说过的,你答应我的……”
手里的锦裙摸着早不再顺滑,且因断丝的地方太多,还变得粗糙扎手。
可即便如此,她也十分爱惜。
她已经不想要什么锦衣玉食了,她就只是想补一补这条锦裙而已……
江纨素垂眸,泪水滴落。
“我只是想补一补这件衣裙,什么锦衣玉食,什么桂花香我都不要了,我只是想将它补好……
“郁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就算在江家时候,她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哪怕是紫棠,也不曾这样落魄。
“我……”
崔郁林心头为难,可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一会儿他道:“我想想办法。”
“郁林……”
江纨素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低下头趴伏在崔郁林的双腿上。
其实日子也不是这般难熬,她终归还有郁林在。
“郁林,谢谢你。”
江纨素仰起头,睁着水润的眼去看崔郁林。
崔郁林看着她,却是缓缓躲避了她眼神。
晚间崔成归来时,崔郁林去找了崔成。
冬日快到了,织染园需要提前储备原料,崔成今日搬了一天的货物,累得整个人直不起腰。
崔郁林到他房中的时候,就见崔成正用劣质烧酒兑了些三七,揉搓腰部。
“父亲……”
崔郁林推着木轮椅上前,拿起桌上烧酒。
“我来吧。”
天色已晚,崔成又没点蜡,崔郁林走近了,才看见崔成身上划出好大一个血口子。
“这是怎么弄的?”
崔成道:“今儿铺里来了个棒槌,抬货的时候从中间抽了件出来,那上头摞着的东西就砸了下来。
“无妨,不碍事。”
说着,崔成往身上拍了些药酒。
强烈刺激令他浑身一抖,伤口被蛰得向外翻了起来。
崔郁林看得心下抽痛。
“你来找我有事?”
崔郁林摇头,接过药酒为崔成搓了起来。
片刻后他道:“父亲,我这几日拢账赚了些银子,您明日拿去找孙大夫开点金疮药。
“您日日操劳,不处理很容易拖出问题。”
他将几粒碎银放在桌上,想了想又将怀中零散铜钱一并拿了出来。
“家中吃食少,您买些馒头工上吃。”
崔成见状,拍拍他的肩。
崔郁林再待不下去,离开了崔成房间。
江纨素那件洗得发糯的锦裙,如今板板正正晾在院中。
崔郁林看了许久,缓步上前。
第二日一早,江纨素便起身去照顾崔郁林。
她昨日很是开心,听闻今儿就能买到新料子补锦裙,昨天晚上她就去到孙婆子家,挑了半宿的绣线。
直到半夜才回来。
江纨素手中握着指头大一股线,言笑晏晏看着崔郁林。
“纨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