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是一团已经皲裂破碎的泥巴,看着似个葫芦,却早已干裂成数块。
“太久了,它已经碎了。”
他的语气中,混杂着点点哽咽。
“沅珠说,这泥娃娃就是用那个池子里头的淤泥晒干捏的。
“她说我偷摘了太多荷花仙的莲子,如今为我捏个‘荷花仙子’,让我好好供奉,省得惹人家不快。”
他说完,将木匣小心盖上,轻手轻脚放了回去。
“这纸鸢,是我二人一起做的,只可惜从未放出去过。
“是她看有一日沈沅琼在外放纸鸢,头一次问我要的。我说我明儿个买个比沈沅琼那个更大、更漂亮的。
“她却说不要,她让我与她一起做一个。”
谢序川指着墙上挂着的纸鸢,满目怀念:“我们至今也不知为何,这纸鸢放不起来。我说拿回来为她想想办法……”
后来,却被他忘记了。
谢序川看着孤零零挂在墙上的纸鸢,吸了吸鼻子。
那木架子上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谢序川却如数家珍。
他记得每一件东西沅珠送他时候的表情,和自己当时的愉悦心情。
“谢歧,这些都是我与沅珠的点点滴滴,所以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忘了?
“忘了我二人那些过往,忘了她因为思念母亲,我背着她在院中一圈圈地走,直到她睡在我的背上?”
谢序川赤红着眼,话语间甚至带了一点哀求:“谢歧,我知道你娶沅珠只是为了报复我。
“可以,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但你能不能把沅珠还给我?”
谢歧看着满屋子零零碎碎,看着那些个九连环、算盘、手札,甚至一颗奇怪的,不知道又有什么故事的石头,皮肤又开始一层层泛起痒来。
那种黏腻、窒息的无形东西,又贴了上来,好似将他的口鼻全部堵住,让他如置身深海,无法呼吸。
他僵硬地转动身体,眼前是一叠泛黄的纸笺,上面隐隐透出两种稚嫩的笔迹。
谢歧费尽全身力气,才忍住不去翻动、不去窥探上面都写了什么东西。
许久,他才摆脱那种窒息,狠狠喘出一口气。
他看着谢序川,冷笑道:“碎了的泥偶,飞不起的纸鸢,凋零混于泥的婚书……
“这些废物,或许注定了你与她的缘分,只配烟消云散。”
见他无动于衷,谢序川又走了两步,将房中的红木箱子一个个打开。
里面是满满的香囊、药囊,甚至还有外衫。
他蹲在红木箱子前,拿出一个绣了并蒂莲的药囊,举在谢歧眼前。
“这是去年我生辰,沅珠送我的。只因她先前见我不耐蚊虫叮咬,便翻了古方为我配了防蚊虫的药囊
“这药囊,是她亲手所绣,这并蒂莲寓意什么,你不会不知吧?”
说完,谢序川将药囊放了回去,重新翻出一个扇坠。
“这是沅珠亲手为我打的吉祥如意结络子,只因我说……书院里旁人都有,她去翻了书为我学的。
“这衣衫,也是她亲手为我所做。”
谢序川发疯一般将红木箱中的东西一一翻出来,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沅珠真心爱慕之人。
“谢歧,我们有这么多过去,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看着满地衣衫,谢序川忽然想到,他去徽州前沅珠还曾为他做了一箱子好东西,只是可惜了……
谢序川小心翼翼收拾起来,谢歧看着却是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满屋子东西,心下轻松。
“谢序川,玩这等骗人的把戏你不累吗?你说这些东西都是沅珠给你做的?”
谢歧冷笑:“可是沅珠她,根本就不会针黹女红,她说她阿娘从未教过她这些。”
谢序川闻言一愣,随即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良久,他笑看着谢歧道:“她是这样跟你说的?”
第186章
谢序川的笑声很是刺耳,听得谢歧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谢序川跌坐在地上,捏着手里的荷包细细摩挲,如捧至宝一般。
他抹去眼角湿润,语气轻快:“谢歧,我说过了,沅珠不可能喜欢你。”
说完,他犹如放下心中大石,咧着嘴笑了起来。
“谢歧啊谢歧,她那样说你便信了?你怎么不想想沅珠的出身?
“她出身织染世家,莫说裁衣绣花,便是织布她也会的。”
谢歧一脸冷淡:“她说她娘亲不曾教过。”
谢序川闻言,又是一阵狂笑。
“沈家伯母过世虽早,但能教沅珠的,从未落下一样。只是沅珠自己不喜做女红。小时候,我还曾帮她用腰机织过布。”
将一地狼藉收拾好,谢序川心下开怀,言语也愈发残忍。
“她只是不喜欢、也不愿给你做罢了。
“嫁给你,是她实属无奈。她身后无靠,所以哪怕与你故作亲昵,也根本不可能真的将你放在心上。
“谢歧,你看……”
谢序川指着满屋子他与沈沅珠的“过往”,一字一句道:“沅珠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呢?”
谢歧垂眸,背在身后的手却是一点点抓紧。
“谢歧,你放过沅珠吧,你的出身,和一无所有的窘困,都只会给沅珠带去不幸。
“而我不同,只有我,才可以承担她的未来。”
谢序川将木箱缓缓盖上,又在上面落了锁。
他站起身对谢歧道:“谢歧,你信命吗?
“我往日是不信的,可如今我信了。
“你占了我的生辰八字,所以才从我身边偷走了沅珠,可如今你身份明了,该还给我的,也都该还了。”
难怪母亲幼时就一直在他耳边说,说谢歧会分走他的运气,甚至是寿数。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在谢歧身上闻到的熟悉熏香,谢序川嫉妒得发狂,眼中慢慢流露出阴鸷。
他忍不住一字一句道:“谢歧,你的生母憎恨你,生父也恨不得你出生就死在院子里,或许你之命运就该如此。
“无人喜,无人爱,生克六亲。
“谢家也是因为有了你,闹得我父母失和,家宅不宁。
“若你对沅珠有半点真心,就应该放过她……”
听见这话,谢歧一声嗤笑,转头离去。
他不想再听谢序川废话下去。
沈沅珠既然跟他拜了堂、成了亲,就一辈子都是他的妻子。
生是他的人,死也要跟他谢歧死在一起。
谢歧咬着牙,两腮已被他咬出血珠。
谢序川没想放过他,追出来道:“谢歧,你配不上她,哪怕你二人如今是夫妻,也说不得沅珠在心里嫌弃你的一切。
“她只是……可怜你。”
听到这话,谢歧步子一顿,半晌才大步离去。
可怜吗?
既然可怜他,那就一辈子可怜下去吧,只要沈沅珠在他身边……
谢歧满身戾气走出缇绮院。
谢序川说完,整个人瘫坐在地,眼中似喜似悲。
谢家上下都在忙谢三娘的丧事,无人知晓谢歧与谢序川的冲突。
沈沅珠回茜香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回来。
天色渐暗,谢歧一直没有消息,沈沅珠让苓儿去门房询问,得知他今儿倒是没出去。
“小姐,是不是谢序川对姑爷做了什么?”
沈沅珠摇头。
“应当没什么危险,你去寻卫虎,卫虎或许知晓他在何处。”
苓儿去找卫虎时,刚说几句卫虎便道:“好姐姐,我去找爷,您让……夫人莫急。”
一听是谢序川找了他家主子,卫虎便暗道一声不好。
怕是他家主子又要执拗起来,兴许要犯病的。
简单安慰了苓儿几句,卫虎便匆匆跑去了九彩居。
也不知道为什么,卫虎从来了谢家以后,就一直都觉得九彩居阴恻恻的。
往日他家主子也说不喜,可每每遇见烦心事,还是会往这里头跑。许是这里是对方自幼成长的地方,能让他更安心。
可这次,卫虎屋里屋外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人。
天色越黑,他心里头就越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