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辰已经忘了,总不能再忘记她的。
房内还烧着地龙,暖和得很,这狐裘衣又是实打实的双层皮料,披上没一会儿,姜姮就出了一身汗。
她如今真是不比以前畏冷了。
姜姮脱下狐裘衣,命春锦好生打理放好,亲自给男人斟了盏茶奉上,在他身旁坐下,问道:“听说你要辞官?”
顾峪一面喝茶,一面轻颔首。
“为何呀?”
顾峪风头正盛,前途无量,只要以后没有谋逆的大过,只要没有改朝换代,他现在的军功可以保他呼风唤雨一辈子。
他这个时候辞官,真是叫人想不通,也难免叫人多番疑虑猜测。
“真是因为,怕惹圣上忌惮么?”
虽是这般问,姜姮却也知这猜测不合顾峪脾性,他不是杞人忧天的性子,不会因为还未发生且也不知会不会发生的坏事就放弃眼前的大好前程。
“不是。”顾峪语气寻常,“你不是说,不想在神都待了,我曾答应你,等回京复命,带你寻一处舒坦的地方住着。”
姜姮愣住,眼睫轻轻颤了颤,定在男人身上。
若非那是前不久他们在永州城吵架之后刚刚说的话,姜姮恐怕早就忘了。她当时说不和他回神都了,是在赌气,气不过他说一不二、完全不管不顾她的意愿。
她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不曾当真。
却原来,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竟真的在做打算了?
他辞官,竟和这官场如何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顾虑什么功高震主,什么激流勇退,只是因为,他曾答应她,不在神都住了。
姜姮收回看他的目光,低下眼眸不说话。
“我手头累积的军务有些多,得找合适的、能胜任的人,全交出去也还需一些时日,大约再有一个月,应当能办妥,到时恰逢春暖,正宜出游。”
概是怕她觉得他这连日在衙署忙公务,辞官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是真的,所以,他又这般心平气和地解释了句。
姜姮不语,心里想,要是给人知道顾峪辞官是这么个理由,会不会骂她?
她又哪里想到夫妻吵架时,她一句气话,他一句哄人的话,他就当了真?为此还想辞官?
太荒唐了。
他果真辞官,带她游览四海,两人岂不是日日都要腻在一处,他会不会更没个节制,起了心思不分昼夜就要做那事?
姜姮不太想过这种让男人无所事事的生活,而今这般就挺好,他在朝中忙他的,她在家里管她的。
“你别辞官了,我觉得神都就挺好。”姜姮劝他说。
顾峪愣了下,看着她眼睛分辨真假。
她曾经不是想让燕回什么都别做和她远走高飞么?怎么现在是他,她就又……没那么迫切了?
顾峪的唇角不自觉微微压低。
但今日是女郎生辰,多问一句都可能再招致一场口角,他遂什么话都不说,沉着眉眼低头喝茶。
姜姮察觉他有了些情绪,虽然想不通因由,但念在他终是一片好心,没有放着他不理,转而说起顾家小妹的姻缘来,说了想给阿月相看郎君的事。
顾峪对这些事没甚兴趣,不打算多问,随口道:“你看着办吧。”
姜姮也没打算叫他多操心,但是这郎君的人选,顾峪或许能做个推荐,毕竟他在朝中为官,认识的郎君要比他们多,相对而言也了解多些。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顾峪没有多做思虑,张口便要说“没有”,看见姜姮,忽而想到一个人。
越想,越觉得此人合适。
“杜仲,我觉得他不错。”
顾峪始终望着姜姮神色,看她如何反应。
第64章
顾峪推荐杜仲, 看重他的才学品行自然算是一端,更深的思虑则是,他曾受过姜姮的恩惠, 对姜姮心存……权且说是感激罢。且杜仲年纪与顾峪不相上下, 至今未有婚配,谁知他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杜郎中为人沉稳,生得亦是一表人才,国子监出身,科举入仕,家世清白,阿月若能嫁他,当是桩不错的姻缘。”
顾峪从没有这般面面俱到地夸过一个男人,便是秦王也不曾让他用过这许多溢美之词, 杜仲算是头一个。
姜姮却从这罕见的一片褒奖中品出些狐狸和羊交朋友的味道。
顾峪明知道杜仲和燕回曾是同窗,她在南下永州前曾拜托杜仲教导燕荣, 燕荣对顾峪可谓恨之入骨,真叫杜仲做了顾峪的妹婿, 岂不是让人在这层层纠葛恩怨中为难?
国子监出来科举入仕、家世清白的年轻才俊又何止杜仲一个,顾峪刻意把杜仲拎出来, 安的什么心?
姜姮摇头,否了他的提议, “我觉得不妥。”
“如何不妥?”顾峪盯着她问,势必要她给一个正当的因由。
“杜郎中和你年纪差不多, 比阿月都快大十岁了,有些老了。”姜姮说道。
顾峪眉梢动了动,他这就算老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我觉得正值盛年。”顾峪坚持。
姜姮想了想,仍是不允,又找了诸多借口推脱,总之就是不肯让阿月相看杜仲。
顾峪板着脸,虽然不悦,终是没再多话。
第二日,顾峪便假借公务之名亲自到衙署找杜仲,先是象征性地说了些公务,再随口问起他的年纪,进而水到渠成地提了嘴他的姻缘,便说了自家有个妹妹正是适婚年纪。
“我夫人说,你一表人才,秉性沉稳,才学出众,家世清白,与我小妹颇为般配。”
顾峪神色平淡,从容自若,好像这些夸赞、保媒的话,全都出自姜姮之口,他只负责转述,没有半分作假。
杜仲愕然许久。
今日之前,他与卫国公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只去岁仲秋后不久在国子监外碰过一面,彼时卫国公还凶狠严肃地告诫过他要守礼本分。
依卫国公的性情,断然不会有让他做妹婿的想法。倒是姜夫人宽厚温惠,约是会记挂着他的姻缘。
姜夫人一番心意,他若直接拒了,难免有些不近人情,就算要拒,也该见上一见,若觉不妥,当面与姜夫人说清楚才好。
顾峪见杜仲没有拒绝,便与他说了个日子,让他到自己府上做客。
邀杜仲来府的事情,顾峪并没有告诉姜姮,就那样和杜仲在待客的前厅坐了大半晌,期间叫顾青月出来见了一面,便算是相看过了。
“杜郎中意下如何?”顾峪这就管人要个答案。
杜仲虽未经情事,也看得出顾家小妹对他并没有多满意,他自然也听说了些顾家小妹与秦王的纠葛,虽不知其中细节,至少清楚顾家小妹原来是打算嫁秦王的。
他与秦王自是不能相比。
“你不必急着答复,好好思虑几日再做决定。”顾峪说。
杜仲颔首应下,没有多留,这便离了顾家。
······
姜姮是从顾青月口中知晓她相看了杜仲的。
不成想,顾峪竟还是叫了杜仲来,果真是对他满意得很,没有存什么坏心思?
“那你觉得如何?”
既然已经在顾峪的私自安排下相看了,姜姮也暂且按下其他猜测,问顾青月的意思。
顾青月一脸镇定,“没什么感觉,就是不好不坏吧。”
是姜姮早就料到的反应,她也没指望一次相看就能让顾青月生出什么情愫来。且杜仲那般性情,其实更适宜细水长流地过日子,没有诟病之处,亦没有让人一目倾心的惊艳之处。
“那可要再相看几次?”
顾青月摇头,“换一个吧。”
姜姮亦不再劝。
过了几日,杜仲这厢亲自上门答复,没有碰上顾峪,只见了姜姮。
“多谢姜夫人青眼有加,只是杜某自觉不堪与顾姑娘相配。”杜仲言语谦卑道。
姜姮听得生了疑惑?
谢她青眼有加?自始至终都是顾峪出面安排的这桩事,与她没有半点干系,怎么杜仲来谢她青眼有加?
莫非……是顾峪假借她名去和杜仲说的?
但这话,她怎么好去问杜仲,岂不是叫人笑话堂堂卫国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搬弄是非?
姜姮只能认下,就让杜仲以为是她的意思吧。
“杜郎中不要妄自菲薄,你正正经经科举入仕,真才实学,前途无量,将来定能谋得贤妻。”
姜姮亦说了些好听的客套话,彬彬有礼地把人送了出府。
夜中顾峪回来,姜姮便与他说了杜仲来过的事。
“他特意来找你说的?”顾峪的眉宇已经微微皱起,显然十分不满杜仲行径。
杜仲既无意聘娶自家小妹,不理会就罢了,他非要巴巴地跑到姜姮面前来说是何意思?好让姜姮觉得,他心中只挂着一人,矢志不渝?
顾峪抿唇,目光倏尔沉了沉,对杜仲的敌意愈发深沉了。
姜姮却未察觉男人起了何等心思,对他哼声道:“他来找我说不正常么,不是你告诉他,是我想叫他与阿月相看?”
姜姮真是稀罕得很,顾峪搬弄其是非来,不比他打仗的本事差呢。
“你为何非要杜仲与阿月相看?你存的什么心思?”姜姮嗔问。
顾峪面色也冷,“你又为何非不让杜仲与阿月相看,你存的什么心思?”
姜姮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目生怒色:“你什么意思?”
察觉女郎生气,顾峪唇瓣抿直,像被封住了嘴巴一样,再不说话了。
他借姜姮之名让杜仲和自家妹妹相看,自然不是无故为之,他就是要让杜仲以为,姜姮对他没有一丁点非分之想。
结果姜姮知晓后,又来怪他安排杜仲与阿月相看,也怪他借她之名。
还质问他存的什么心思,他存的什么心思,她看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