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家舅舅舅母皆已亡故,表哥表嫂都不喜骆辞这个异母妹妹,不想收养她,所以她很早就跟在母亲身边了。顾家荣贵之后,待她不薄,阿月所有,不曾少她的,母亲对外亦称顾家有两个姑娘,且怕她有寄人篱下之感,顾家上下一直都给足了她体面。阿月尚有犯错受罚的时候,对她却从不曾。
纵使她利用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两次给他下药,纵使她曾经恃强凌弱,对付夏苏三姬,甚至纵容小厮欺凌奴婢,他还是想给她留一条后路。
她若痛改前非,好好禁足,他会让长嫂给她置办丰厚的嫁妆,让她从国公府,体体面面的嫁出去。
可是她竟变本加厉,想毁了姜姮!
真正的恶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在作恶。骆辞已经没救了。
骆氏和小骆氏是第二日才知道的消息,小骆氏自顾不暇,不敢来找顾峪的不是,只有骆氏把人叫去颐方堂数落了一顿。
“你把她送回代郡,她能好过么?你不知道你表哥多嫌弃她?你就这么容不得她了?”
顾峪一言不发,任凭母亲撒了气,才说道:“母亲可知她去与我说什么?”
“说什么?”骆氏气道。
“她说,我夫人与人私通,生不出孩子。”顾峪就这般道。
骆氏张开的嘴巴忘了收回去,她也是妇人,知道这话对妇人来说有多恶毒。
顾峪又道:“她只顾着泄自己的怨恨,什么脏水都能泼给别人,何曾顾念我的面子,顾家的面子?”
骆氏无话可说,就算顾峪和姜姮走到了和离一步,这话传出去,不止有损姜家颜面,顾家的面子也没了。
“四郎在议亲,阿月也在适婚之龄,她说这些话时,可曾有半点顾及他们?”
“母亲,我已递信表哥,让他管好妹妹,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否则,哑了残了,怪不得人。”
骆氏瘫坐在榻上。
顾峪这般说,也是告诉母亲,不要再想着偷偷把人接过来,这里绝不再容她。
骆氏呆呆滞滞地坐了好一会儿,缓缓点头算是认了顾峪的做法,又道:“那你长嫂呢,你为何不叫她掌家了?”
“话已放出去了,母亲希望儿子言而无信,朝令夕改?”顾峪先说了结果,让母亲不要试图说服他改变主意。
骆氏气得牙齿打架。
“骆辞的事,嫂嫂必定乱了心神,且阿瑶阿姿也都快及笄了,嫂嫂平素忙于家务,怕是忽视了对他们的教导,让嫂嫂好好陪陪他们吧。”
顾峪没有明说,但骆氏听得出,他终究是觉得小骆氏管家不力,才出了骆辞这么一档子事,她想争辩,却又无话可说。
···
管家的事终是落到了姜姮头上,三日后,成平带来了一些账目。
“夫人,您且先看着,其他的,有些乱,还在整理查核。”
姜姮对掌家之事并非一窍不通。世族家的女儿,这些都是必修课业。她归京之后被禁在家中的三年,就是在苦学诗书、女红、棋画,还有记账理账。
三年速成,虽一样都不精通,胜在哪个都略懂。
成平交过来的账目,已是整理查核过的,大眼一瞧,竟有很多涂改之处。记账的大忌。
姜姮不打算揽这个烂摊子,“我完全不懂这些,你且先放着吧。”
恰在此时,有婢子来禀:“夫人,刚刚来人递消息,让您回姜家一趟。”
姜姮便立即起身,干干脆脆地走了。
···
姜姮归家才知,原是长兄受了杖责,已经卧病在床数日,不仅如此,还被降了官职。
“因为什么呀?”姜姮并没听顾峪说起兄长犯了什么过错。
郜如澜轻轻叹了口气,温声说道:“你兄长当是跟你说过的,你大约,没当回事。”
她语声并无责怪的意思,解释道:“就是,让你劝燕郎君留下,为国朝效力一事。你兄长在秦王面前立了军令状的,成则加官进爵,不成,当然也要受罚。”
姜姮记起了,她以为兄长是为了逼她行事才那般说的,不成想竟然是真的?
这件几乎没有成算的事,兄长竟然立了军令状?
“大哥如今做事,怎么如此冒险?”
郜如澜又长长叹了一息,“你兄长确实立功心切,他见识过姜家的辉煌,又怎能忍受,让姜家在他手里没落下去?阿姮,一旦没落下去,再想起来,很难的。”
姜姮不语。
“阿姮,你就再帮帮他吧,给他求一个机会,哪怕他不能立功,死在战场上,也虽死犹荣。”郜如澜要说的,还是让姜姮为兄长求一个副将之位。
“自从接你回去,卫国公再没来过姜家,你阿姊有心帮忙,也说不上话,更何况,你阿姊也觉得,到底你们现在还是夫妻,这事,还是你去说合适。卫国公若真不答允,也叫你兄长死了这条心。”
···
姜姮答应了长嫂,却不知要怎么跟顾峪开口。
她虽不懂行军之事,却也知道一将无谋,累死千军。副将若挑不好,是会影响整个战局的。长兄既多次让她开口向顾峪求官,说明长兄很清楚,顾峪根本无意要他做副将。
她开口求顾峪,便是人情,莫大的人情。
姜姮不想欠顾峪的人情,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葛。
可是,若不说,长兄那里,又始终不肯死心。
顾峪这夜谋事到很晚才归,见女郎仍未去歇,坐在灯下望着门口方向,既未看书也未做别的事,好像是在等他。
想到她今日回了趟姜家,顾峪遂问:“有事?”
姜姮抿唇不语,想了想,轻轻点头。
顾峪素来不喜她过问朝堂事,从不与她说太多,挑选副将这般重要的事,就算她说了,他又怎会答应?
他拒绝了,她不就不必欠他的人情,也正好去告诉兄长,让他死心,别再想着这条门路?
姜姮不再犹豫,说道:“我兄长说,若你南下征伐,可否,让他做你的副将?”
顾峪愣了片刻。
姜姮连忙说:“你不用为难,若不行,你可直说,我告诉兄长,让他死了……”这条心。
“好。”顾峪答应了。
姜姮一怔,一时不知他应下的“好”,是让兄长做他的副将,还是让兄长死心。
“你……同意?”姜姮觉得他应当是不同意的。
“嗯。”顾峪颔首。
姜姮目光滞顿,他怎么会同意呢?
这不是挺严肃一件事么,他怎么,这般轻易就同意了呢?
“你为何同意?”姜姮问他。
顾峪不说话,要他昧着良心说姜行如何优秀,如何够格做他的副将,他也是说不出来的,他同意,只是因为,姜姮开口了,他不想姜姮因为这件事,一次又一次被叫回姜家。
“睡吧。”顾峪淡淡道。
宽衣入榻。
姜姮仰身躺了许久,旁边的男人始终没有像平常一样翻身压过来。
姜姮想,或许,他是有些生气了吧?从前他生气时,就是会这样不理她,床笫之间也不理。
“你的人情我记下了,日后,你若需我帮忙,我也会帮你。”
姜姮说罢,便要侧身朝里睡去,顾峪在此时压了过来。
“我何时说,要你记我的人情?”他声音沉澈干净,天然带着几分端严,“你记住,这不是交易。”
放在往常,她早就转过身,远远撇开他,独自睡去了,怎么会这般乖巧地平身而卧?
她就是觉得,她欠了他的人情,想要用这种事来补偿他而已。
他不想让她把自己当成一桩交易,为了燕回,为了姜家……
“如果你此前不明白,那我而今告诉你,我们现在不是交易,我们是夫妻,不管将来是否和离,现在还是夫妻,你与我说什么,都基于,我是你的夫君,而我答应什么,做什么,也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姜姮眨了眨眼,不是交易么?
可是明明,他们现在还没有和离,还在做夫妻,就是因为,他们做了交易啊?
“你,这段日子,把我当一个寻常夫君。”
和他好好做一段日子的夫妻,不行么?不要想什么燕回,什么姜家,什么交易。
顾峪望着女郎面如皎月,眉目秀丽,浑身的血又沸腾了。
但是,他很清楚,不管他与她说什么,今晚,只要他碰她,她就会当成交易。
第31章
七月流火, 暑气一日一日地散了下去。
虽然南征的事情还没有个明信儿,但姜行已得了顾峪承诺,心情疏朗, 很快就病好了, 寻得一个天朗气清日,发了召马球书,邀请秦王和顾峪兄弟打马球,燕回也在邀请之列。
世族就是有这个好处,哪怕在当今朝中没有高官厚禄,凭借着累世积攒下来的家声和名望,便是皇亲贵戚也要给几分薄面。
姜姮禁在家中的三年,文事都学了一遍,武事却来不及学, 因此马术马球一概不会,好在姜妧是懂的, 与她一起坐在看台上观战,还会与她讲解哪个球技更胜一筹, 哪个应当被罚而讨巧了,哪个球有些可惜。
“你看, 阿兄又进了一个球。”姜姮却只关注燕回。
姜妧笑而不语,论马球技, 燕回到底有些生疏,不如那些打惯了马球的北族子弟。
“灵鹿, 我磕住腿了,疼的紧,你去替我打一场,叫我缓缓。”
中场休息时, 姜进一瘸一拐地来了看台,一扬手,马球杆扔了过来。
姜姮下意识脖子一缩,却见胞姊起身,一个抬手接住马球杆,轻轻一转,将杆子和手臂顺在了同一个方向。
从起身到拿住马球杆,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惹得马球场上一众抬目望来的男儿都赞不绝口地呵了一声。
也看呆了姜姮。
她忽然觉得,阿姊的马球技似乎比燕回还要好。
“那,我去换身衣裳。”
姜妧想叫姜姮去帮她,张了张嘴,又怕人心中不自在,遂咽下话,独自去了换衣的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