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陡然一惊,睁开美眸。
韩因与她拉开了距离,二人之间,远得能够放下一张书桌。
许银翘愣住了。
韩因走上前来,很顺手地就将许银翘散开的衣襟拢了回去,许银翘如同泥胎木偶般,半张着嘴坐在床上,任凭韩因摆弄,吃吃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地,许银翘又恢复了原来那副衣物完好的样子。
她一动不动坐在床头,像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许银翘心中满是不理解。
她的眼神偷偷瞟向灯火照出的那片隆起。
韩因他……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是自己主动的,怎么他拒绝了?难道说,自己猜错了?
如果真的是自己猜错,投怀送抱,那么,许银翘一定会找个沙坑,把头埋到里面去。
幸好韩因没有让许银翘猜太久。
他蹲下来,像是教导一个小姑娘一般,对许银翘道:“我心悦你,银翘,这件事,想必你也模模糊糊有猜测,但我从来没有正式跟你说过。这一次,我便毫无保留说给你听。”
许银翘感觉自己魂游天外,声音飘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以前。”
韩因的声音也跟着变得缥缈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对你并不好,但你依然心里恋着他,怜惜他。你对我的感情,更多是感激恩人。这些,我心里都知道。”
“可是,银翘。”韩因话锋一转,“感激一个人,并不意味着,要将身子交给他。你混淆了。”
“所以你觉得我不纯粹?”许银翘莫名被韩因激起了斗志,话中带上了小小的尖刺。
韩因闻言,宽容一笑:“并不。我只是不想让你事后后悔。”
“毕竟敦伦之事,只能在真正的夫妻间进行。”
说完这句话,韩因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事物,递到许银翘面前。
许银翘定睛一看,是块淡黄色的玉珏。
准确的说,不是一块,是半块。
她有些谨慎地伸出手指触碰,韩因顺着她的动作,向前递了递,示意许银翘拿起来。
许银翘抓住了玉珏,温润如玉的触感,带着韩因未散尽的体温,像是握住了韩因的手指似的。
她仰起脸,眼带疑惑:“这是什么?”
韩因解释道:“我生母早逝,临死之前,给我带上了这块玉珏。这玉珏原来是完整的一块,一半在我父亲手上,一半在我母亲手上,是我父母二人的定情信物。月氏灭国,亲眷仳离,母亲和父亲从此分开。她将半块玉珏带在我身上,便是为了此后让我父子相认的意思。”
“如今,我已寻到父亲,二珏在身,合二为一。我将母亲留给我的玉珏交给你,也算作我给你的信物。如若你日后改变了主意,想要将你我二心合一,便将此玉珏交给我。到那时,我便懂你的意思了。”
许银翘看着手中微黄如象牙的玉珏,心头不禁微微一荡。
她低低“嗯”了一声,语音柔婉,无限柔情。
韩因深深看了她一眼,将倒地的屏风扶起来,又想要用布盖住被裴彧弄破的那个豁口。
许银翘却叫停了他的动作。
“不用了。”她透过洞,看着韩因的眼睛,“就这样留下吧。”
说完这句话,许银翘被自己臊得满面通红,手里紧紧捏着玉珏,裹着被子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后脑勺正对韩因。
韩因见许银翘这幅小女儿情态,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微笑。
二人之间最后一个障碍也解除了,相信不久之后,许银翘便会想明白她的内心。
许银翘眼前一黑,是韩因熄灭了灯火。
她呼吸清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许银翘到了半夜,竟然还是无法入眠。
耳畔却传来一股奇怪的动静。
暗室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捣鼓的响动。
许银翘初听还感到疑惑,蹙起眉头,身子紧绷。然而,隔厢边却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像是脱力了般,一声放松的喟叹。
许银翘听着,更加睡不着了。
因为没睡好,她白日里坐在马儿身上,没走多久,头就一点一点地,瞌睡虫儿好像顺着风来,钻进她的袖管里,钻进她的耳朵里,叮上她的大脑。
猛然一坠,许银翘再次惊醒。
身下的阿钱正四平八稳地赶着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主人,已经和瞌睡虫缠缠绵绵,几乎要躺倒在马背上。
许银翘用力掐了掐大腿的软肉,这才清醒过来。
秋草散尽,露出荒漠,再走一天,就能到绿洲之中。
韩因指挥众人在庇荫处稍作休息,许银翘不敢看韩因的眼睛,转过头去,手里,却将玉珏摸了又摸。
她低下头,用脚尖不住拨动石子。
石子在地面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正如许银翘摇摆不定的内心。
不知不觉,许银翘脚下,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许银翘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蠢事。她忙把玉珏塞进袖袋里,左右四顾,无人发现,便用脚将沙子踢回凹坑中。
谁知,没踢几下,沙尘底下,却露出一道鲜艳的布料。
许银翘心神一紧,蹲下身来,用手拨开沙子,从土里挖出了这块被掩埋了一半的布料。
布料被剪成三角状,样子隐隐有些熟悉。
在哪里呢?
许银翘闭上眼睛仔细回想。
是了,她想起来了!这布料,不正与车鹿身上那件衣服花纹相同么?
这里有柔然人经过!
而他们的方向……
许银翘顺着此处唯一一条小路望过去,心头顿时冷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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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一路行走, 众人均缄口不语,连马儿都嗅到了空气中不详的气息,蹄声变得悄悄的。
越接近绿洲营地, 地上的马蹄印记便越明显。
粗粗一数,约莫有七八匹马的印记, 马迹很新, 蹄印似乎带着水汽, 潮湿地烙印在小道上,非常容易辨认。
不用说,大家都明白, 有一小股柔然人,不知怎么的, 接近了月氏避世隐居的绿洲。
对月氏人来说, 柔然是草原上最暴虐的一个族群, 凶残, 嗜血,贪得无厌。在十几年前, 柔然对月氏发起进攻, 月氏在柔然的铁骑下节节败退, 乃至皇室被屠,全国俱灭, 人丁不剩。可以说, 月氏族中最勇敢坚毅的男子, 已经被柔然人吃了个精光。
剩下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避世而居,对于柔然人,只信奉一个办法:躲。
背井离乡, 离开原本水草丰美的故园,走向风沙遍布,寸草不生的大漠。
月氏经历的很长一段时间的艰难行走,跋山涉水,这才找到了黄沙环抱中的一块绿洲。
他们在绿洲扎了根,这才繁衍出没有经历过柔然屠灭的下一代。
现在绿洲中最大的孩子,年龄不超过十五岁。他们完全没有对柔然人的记忆,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在异族侵犯之下,维护自身的安全。
这一点,是许银翘心头最大的担心。
此地距离绿洲,大概还有六七里的路程。
韩因为首,每一个月氏人手上,都拿出了武器。
要么是刀,要么是剑,要么是许银翘没见过的,一种弯弯好像牛角的武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沉默,许银翘的心不由自主提起来。她坐在阿钱身上,手里也握了一把小刀,勉强算作能够防身的武器。
这把刀是韩因还给许银翘的,他说,自己将刀收走检查了下,上头没有喂什么毒药,刀刃也不怎么锋利,刀刃还曾经被骨头磕坏过口子,看上去,更像是一把华而不实的礼器,而非武器。不过,这把刀很小巧,适合许银翘这种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女人使用,如果真的遇上柔然人,许银翘在逃跑途中有刀防身,也会安全一些。
所以许银翘也得了一样属于自己的利刃。
她左顾右盼,颇有一种古书里将的风声鹤唳之感。
许银翘总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沙丘背后就要跳出一个柔然人。柔然人摇旗呐喊,变出一大群柔然人。
然后噩梦重回,他们被追杀,四散,支离破碎。
往日的梦魇浮上心头,许银翘不禁狠狠打了个寒战。
前头的韩因却有了新发现。
“停。”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勒马停步。韩因小心翼翼地驾马绕开去,留出了身前一片空地。
空地上铺满了细腻的沙子,沙子上头,正是众人一路追踪的马迹。
“看这里,有些怪。”
韩因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记道。
许银翘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听韩因分析:“方才马蹄印均匀较浅,乃是良马小跑时留下的,可是你们看,这一段的马蹄印记,却深浅不一,显然,那群柔然人到了此处,犹疑不定,徘徊良久。他们,一定在这里遇到了什么。”
“在这里,能遇到什么呢?”许银翘跟随韩因的思路,很容易,就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
话刚出口,许银翘就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言语,连忙捂住了嘴巴。
韩因赞许地看了许银翘一眼:“很好,这便是我们需要知道的问题。”
许银翘被韩因猛然一夸,面上有些发烫。
她用手背贴住脸,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皮肤,有效地冷却了面上的热意,也让急速流动的血液缓了下来。
许银翘紧紧看着韩因,如同最好学的学生,看着崇拜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