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裴彧有一种狼一般的嗅觉。
他好像已经敏锐地意识到, 许银翘台面底下干了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这让许银翘更加警惕。
她若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都很可能被裴彧发现,进而导致整个计划的夭折。
许银翘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随意摆弄了一下身边的花瓶:“殿下这番发问,难道是想我了?”
裴彧才不会说出“想你”这种肉麻的话。
他只是觉得, 许银翘最近愈发胆大了。
像一匹即将失控的野马。
许银翘表现得很大方, 也很淡定, 做足了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冲门外唤道:“绿药,该上晚膳了。”说完, 她转过头来,对裴彧粲然一笑:“殿下有什么疑问, 不如一边吃饭一边说。”
裴彧对许银翘的问话表现得不置可否, 大马金刀往首座上一坐, 等待着下人们布菜。
门口小婢鱼贯而入。不得不说, 四皇子府小厨房的菜色,比宫中的饮食好多了。
小青菜裹着油花子, 亮晶晶地摆在盘中;鸭皮泛着烘烤过的焦糖色, 似乎一抿就能化出油来。
裴彧口重, 筷子尽伸向那些浓油赤酱的大鱼大肉。许银翘则爱吃清淡的菜,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爱好, 在同一张桌子上竟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饭毕, 许银翘揉了揉鼓鼓胀胀的肚子。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接受了太多讯息,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吃完了,才觉得今日的食量比平日里多,腰间的缎带都被撑得有些紧。
裴彧的眼神不易察觉地瞥向桌下, 看到了许银翘暗中松腰带的动作。
他忽然有心逗一逗她。
“怎么,你今日在宫中吃生辰宴没吃饱,回来大快朵颐来了?”
许银翘注意到裴彧轻松的语调,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那当然,不能辜负了伙房一片辛勤。”
裴彧又问:“今日里,见到了秦姑姑?”
许银翘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裴彧却道:“没有见到其他老熟人?”
许银翘蹙起眉:“裴彧,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派人盯梢我?”
裴彧却朗声笑道:“许银翘,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不过是我从太医署听到了风声,说新来的一位姓杨的医正,今天满面红光地带着一把玉梳进了门。说来巧不巧,这玉梳,还是从我四皇子府里出的。”
许银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决定如实回答:“杨医正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算是我的师兄。他近日要娶亲,我便送了一样礼物,当做他成亲的随礼。”
说罢,她上下打量裴彧,笑道:“还是说,堂堂四皇子府,连一把玉梳都出不起?”
裴彧没想到许银翘去了一趟宫中,愈发牙尖嘴利起来:“府中几百把玉梳,送他杨医正一把,我裴彧还是出得起的。不过听说,他也为你备了礼物?”
许银翘心中一凛,想把这件事盖过去:“送了些寻常玩意。”
“那么我的皇妃,你从宫中带回来的东西,”裴彧道,“我可否有缘一见?”
裴彧露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他确实在严密地监控许银翘的一举一动。
虽然对于皇宫之中,裴彧鞭长莫及,但是四皇子府却是他的天地。
他需要保证,自己的皇妃完全忠实于自己。
许银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底下,绿药和紫芫早就把许银翘从宫中带出的大小箱匣一字排开,等待裴彧检阅。
裴彧走了过去,伸手放到了其中一个木匣上。
“噢,这是秦姑姑与我整理的闺中之物。那时出嫁匆忙,没来得及整理,此时才送过来。”
裴彧扬起下巴,示意底下人打开,果然在里头望见了一摞排码整齐的女官衣服。
许银翘垂下眼帘,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裴彧再伸手,是杨启鸣送的紫檀木小盒。
这次他没有询问,亲自抽出手,检阅了盒中的医用器具,这才“啪”的一声阖上盒子。
“他一个快娶亲的小太医,倒是有闲心。”裴彧冷哼一声。
许银翘暗暗看了裴彧一眼,撇了撇嘴。
她可没有收到裴彧的生辰礼物。或许,她除了聘礼,也不会受到来自裴彧的任何礼物。
许银翘根本没抱任何期待。
接下来,是一摞厚厚的医书,被捆成一摞。
许银翘的呼吸忽然屏住,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寻常的样子,只是暗地里,紧紧注意着裴彧的一举一动。
裴彧扫了眼书脊的文字,询问的眼神看向许银翘。
许银翘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白芷么?”
裴彧转了转眼珠,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他没想到,许银翘到这个时候,还记挂着一个以前的宫女。
“我今日去集英楼查阅典籍,发现人在头部猛烈撞击之后昏迷不醒,多半是因为颅内震荡,淤血阻塞。这几本书,便是对症的医书。”
许银翘似乎怕裴彧又有问题,加了句:“我借过来查阅,在离京之前,便会还回去。殿下尽可放心。”
提起白芷,裴彧的神色中多了几分不快。
这个话题一只是二人之间的一个疙瘩,每次提起,都让裴彧想到许银翘初闻噩耗时那种悲怆到泣血的神色。
他不愿多说,略了过去。
许银翘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彧不知道的是,秦姑姑予她的木盒,正在这摞书中的一本里头。
许银翘亲手在书页中挖了一个大小恰能容一盒的空档,只留下封皮并书脊。那个小盒,静静地躺在书中,躲过一劫。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那摞书,就放在许银翘的床头案几上。
许银翘的目光被诱惑住,几次按捺不住,想要翻开书页,研究那个神秘的木盒。
但她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果然,不久之后,门外便传来了响动。
门帘一掀,裴彧大步迈入。
许银翘此时卸了装饰,不事粉黛,长发如海藻般散开,如云如雾,整个人被烛火照成了一幅画儿。
灯下美人,莫过如此。
裴彧被灯闪得有些晃眼,掌风扫过,便熄了许多盏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
幽幽散发着昏黄的微光。
许银翘歪在榻上,低眉顺眼,不知在想什么,脱去了晚膳时的牙尖嘴利,她此时看起来,活脱脱一个乖巧的小娘子。
如一支沉默的兰花,静静开在屏风照壁上。
裴彧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过于警惕了。
他坐到她的身旁,床褥凹陷,许银翘的身子倾了过来。
她看了裴彧一眼,自觉地熄灭灯火。
黑暗中,裴彧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他像爱惜着一个绝世珍宝一样,一点一点地从额头,到芳唇,再到头发。
许银翘抓紧了被子,等待着裴彧的下一步动作。
若是他真的将手伸入了她的寝衣……
许银翘不确定自己会接纳还是拒绝。
裴彧却冒出了一句许银翘没想过的话:“说起来,今年生辰,我还没给你送过礼物。”
“此时尚未夜半,还未到明日。你说说,想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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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裴彧给出了一个诱惑, 一个机会。
但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许银翘略作思忖,最终还是沉默以待。
她的心里并非没有渴求。
许银翘觉得自己像被关在一间闭塞的屋子里,没有房门, 也没有窗户。她渴望的,就是有一天能打开窗子透透气, 回归到原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有人倾听, 有人尊重。
她不想每日生活在裴彧的监视下。就算裴彧明面上没有表现出对许银翘的不信任, 她的心还是很敏感地感受到了自己丈夫内心最深处的猜忌。
许银翘曾经以为自己能消弭这一份猜疑,但是,慢慢的, 她也逐渐发现,这不切实际。
裴彧对她的态度, 与一开始没有区别。
许银翘还是那个被他蒙住双眼的小宫女, 任他摆布, 稍有不慎, 就会有性命之虞。
许银翘觉得先前的自己天真到幼稚。
她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许银翘没反应,裴彧却不肯放过她。
他的手很不老实地贴上了她的后背。男人的手很热, 单薄的衣衫无法阻挡这种灼烧般的热意。他用指腹深深浅浅地按着, 指尖画着小小的圈, 用动作敦促许银翘说话。
许银翘被裴彧扰得有些烦躁,她扭腰翻身, 蝴蝶骨收紧, 把头闷在被子里:“裴彧, 从你身上,我没什么想要的。”
裴彧饶有兴味地“嗯?”了一声,沉声道:“许银翘。”
其实他的本音很好听,清澈的少年嗓音。在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许银翘名字的时候, 带着点执着的认真。
像是在呼唤爱人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