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鹿这一次游刃有余地躲开了攻击。
裴彧不语,策马再次直击车鹿要害处。车鹿侧身,好险没被刺中。
车鹿见反问无效,方才的威风气焰消了大半,抱住头:“你若是想知道她的下落,就好好问我。”
裴彧终于说话了:“我不问你,我的剑会问你。”
车鹿身后的柔然人躁动起来,裴彧身后的西北军部下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恶狠狠看向对方。
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两边就要爆发一场小小的冲突。
但是裴彧和车鹿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裴彧将剑收起,车鹿也收起了倨傲的神色。
“她在哪里?”
裴彧说出了第二句话。
不知为何,他的嗓子发紧,像是绷得快断开的弦。
车鹿遥遥指了个地方:“那里。”
“多远?”
“十余里。”
就在车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眼前一黑,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似乎有无数血液涌向大脑。
等车鹿眼前的金星散去,这才看清,他被裴彧拿着绳子,倒挂吊在了马上。
西北军旧部中,不知何人吹起了口哨,紧接着,是一阵低低的窃笑。
车鹿何曾受过此奇耻大辱,被柔然族的一生之敌裴彧捉住,还吊在马上示众。这种感觉,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涨红了脸,拼命想挣脱身上的牛皮绳,但盐浸的绳子却越来越紧。车鹿呼吸困难,不敢挣扎。
“你随手一指,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不如你带我们亲自去看看。”裴彧的声音听起来悠闲,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声音中蕴含的如临大敌。
“你不会想让他们看到的。”车鹿冲后头众人努了努嘴。
“无妨。”
不知走了多久,到一处芳草萋萋地,车鹿忽然叫起来:“就是这儿了!就是这儿了!”
他叫得声嘶力竭,生怕裴彧听不清似的。
裴彧让众人立马身后,自己走上去,拨开茂密的秋草,向内一窥。
令人意外的是,里头空无一人。
车鹿见此,也慌了,说话打结:“这里头明明……明明……”说道后头,瞠目结舌。
车鹿看见裴彧转过脸来,双目血红:“人呢?”
*
许银翘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她的意识昏昏沉沉,飘飘荡荡,但心头那一丝警惕却依旧留存。许银翘心头一急,眼睛竟睁了开来!
柔然毒药的药效,居然这么快就过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车鹿命令下达的时候,很快的,那些柔然人的脏手就像跗骨的蛆虫一样伸了过来。
许银翘在内心尖叫,翻身,几乎要走向疯狂的边缘。但那些手很快就拉上了她的衣带。
她似乎听到淫邪的窃窃私语,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许银翘觉得他们口里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其中污秽泥泞,她不敢细想。
如若在此地被侮辱,她宁愿当初箭身再入三寸,了结此身……
许银翘脑海里闪过裴彧今日给她描眉时,那段温柔的神情。真神奇,她竟然能从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身上,看出一丝温柔缱绻来。
但当时的情状越温柔,许银翘内心的痛苦就越深重。
一点点,将她拖入糜烂的黑暗。
忽然间,那两个柔然人惨呼一声,紧接着咕咚两声,重物落地。许银翘身子一轻,被人抱在怀里,凌空前行。
她内心诧异惊呼。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谁能来救她呢?
对了,是裴彧,一定是裴彧!
许银翘明明嗅觉失灵,但鼻尖却好似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草叶、铁锈的味道。
裴彧武功高强,此时抱起她疾奔,犹如飞行在草尖上头。许银翘内心涌上一阵甜蜜。
那种做梦般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今天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切都不可思议。许银翘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拜哪座庙,才能获得如此好的运气。
——仿佛有天神对她投下垂怜的一瞥。
不知走出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许银翘被他怜爱至极地抱在怀中,男人似乎面对一样极为珍贵的宝物,不敢粗喘出声,也不敢随意碰触。他只是伸出手,将她垂下的发丝拢住,指尖微微摩挲。
许银翘就在这时睁开了眼。
入目的景象,却让她大感意外。
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分明不是裴彧,而是韩因!
震惊,失望,感激,多种情绪混合,许银翘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韩因的脸因为奔跑,透出微微的粉色。他的眼神一触碰到许银翘,就好似被火燎了一般,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
“四皇妃,下官救人情急,无意窥视,请皇妃恕罪!”
韩因的语气很谦卑,许银翘有心要说出“我不怪你”,但口舌仍旧麻痹,身子也一动不能动。
于是,她就直愣愣躺在地上,试图用眼神示意韩因。
但韩因却没接收到她的讯息。他一跺脚,身子背向许银翘,“刺啦”一声,从衣摆上私下一根布条,绑到眼睛上头,这才转过来。
“皇妃仪容未整,如此回到营地,恐有损声誉。此处更无别人,请恕下官冒犯。”
说着,韩因单膝跪下,双手不敢触碰许银翘的小腹,只敢用指尖去捞散落在她身上的衣带。
许银翘看着韩因费力的样子,心里头却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她与裴彧初相识的时候,裴彧也是如此要求她蒙起眼睛,为自己做事。只不过与此情此景不同的是,许银翘蒙眼是被裴彧胁迫的,而韩因此时蒙眼,却是主动顾及她的感受。
这种想法很危险,一旦生出来了,就好像玉器上的一道裂痕。
纵然玉器剔透,但一旦知道了裂痕的存在,人啊,就会时不时想上一想。当初一道小小的裂痕,就会在人眼中变得无限大,直到人慢慢习惯了裂痕的存在。
许银翘闭上眼睛。
反正她现在无法和韩因沟通,眼睛又没法传递讯息,不如就此闭目。
也好过让她因为一道裂痕日日烦恼。
就在许银翘感到衣带系紧的时候,旁边传来秋草被翻开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叫唤道:“殿下,皇妃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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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车鹿之事, 裴彧处理得雷厉风行。
车鹿是柔然来访的王子,是大周的座上宾,车鹿绑架许银翘之事, 应当被隐秘处理,裴彧并不准备因为这件事, 而对车鹿下手。因此, 车鹿只是受了惊吓, 被早早地送回了营地。
接下来的,就是内部事务了。
温绪隐瞒不报,欺上瞒下, 乃是军队中的大罪。裴彧用军中对待瞒报士兵的刑罚,惩罚了温绪, 军棍声声落下, 打烂皮肉, 看这个架势, 裴彧是想要把温绪打成一个残废。
何芳莳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不知她与裴彧谈论了什么, 裴彧最终对温绪高抬贵手。
但是温绪还是被打了个半死, 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关在房中。对外声称狩猎受伤, 需要休息, 但知道内情的都明白, 温绪这是被裴彧关着禁闭。
接下来,裴彧接见了韩因。
年轻的侍卫在营边等候多时,一见到裴彧,韩因的眼睛就在他身后搜寻。
裴彧坐在上首, 将韩因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并没有发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深沉之色。
韩因上前两步,单膝“咚”地跪在地上,不用裴彧问,他就从头叙述,说明了发现许银翘的过程。
据韩因说,他因伤不能担任营地边站立巡防的职位,只能在草原上穿梭作游岗,以防意外。
很碰巧地,就碰到了差点被柔然士兵侮辱的许银翘。
韩因说完一切,抬起头,顶上的人依旧看不清神色。仿佛他方才汇报的一大通,对他来说,只是一番无足轻重的说辞。
韩因在裴彧的沉默中,心脏忽上忽下,忐忑不安。
裴彧没有说话,是因为他正在翻看属下呈上的一卷牛皮纸。
上头潦草的字迹,是方才审问车鹿的供词。裴彧记忆很好,韩因说的诸多细节,他听过就不会忘。
此时裴彧将车鹿的话和韩因的解释一一对照表,基本能对得上。
这是裴彧多年来做事的习惯。就像验证军报一样,多方印证,减少差错,以免怠误战机。
“看来,你没有骗我。”裴彧终于开口。
韩因抬头,看到了裴彧手中的一卷粗黄色纸。韩因不禁暗地里纳罕,面前男人看似雷厉风行,实则行事实在细致。若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欺瞒,必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裴彧的话还没说完,韩因躬身,在下侍候。
“你说……你救皇妃时,她的衣衫还完好无损,是么?”
裴彧的问话凉凉的。
“是的。”
韩因垂下头,貌似恭敬,但实则内心已经藏了三分心虚。
韩因见到许银翘的时候,她的外衣已经被解开,在大周国,女子中衣被外男看到,形同赤身裸体被人观瞻。
裴彧第一句,就问许银翘清誉是否有损,韩因下意识久替许银翘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