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偏开头,从自己鬓边也绞下一丝秀发,将自己的头发和裴彧的头发并排放在一起。
在暗处看,裴彧的头发泛着黑亮的光泽,她的则微微发棕,泾渭分明,很好辨认。
许银翘背过身去,将剪子放在身边,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将两缕发丝编在了一起。
成了个同心结。
做完这些,许银翘做贼似的,将编好的头发偷偷塞入自己贴身荷包里。她再次躺回床上,身侧的男人呼吸平稳,没有发现她在清早时的动静。
不知为什么,许银翘松了口气。
在很小的时候,许银翘曾经听过一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她不懂诗,也不识字。但是,当许银翘将这句话噙在口中时,却咀嚼出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如若将她的头发和裴彧的头发缠在一起,两人也算得上是结发夫妻了罢。
许银翘在内心莫名涌起了一汪春水似的柔情。
想着,她的手攥住了那个荷包,绣面有些粗糙,磨砺着指腹,许银翘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这一刻,她无比真诚地期盼,自己和裴彧能够永恒地恩爱下去。
*
身侧的女人终于陷入了沉睡,裴彧睁开了眼。
他方才醒来的时候,便似看到一闪银光在眼前晃过。
多年来战场上枕戈待旦的经历,使裴彧立刻就肌肉绷紧,一只手已经偷偷移向枕后。
那里一向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指尖触摸到柔软的床褥,裴彧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战场上,而是在京城里,春帐中。
那个背向他的人影,是许银翘。
她瘦削的肩头微微耸动,两只手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床铺因为人的重量凹陷下去一块,一只剪子滑落,贴着她的臀。
原来刚才的亮光是因为剪刀的反射。
危险解除,裴彧这才又复闭了眼。
他有个坏习惯,无论昨夜睡得多晚,只要醒来了,就再也睡不下去了。裴彧闭着眼睛,神志却清醒。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老鼠偷偷啃啮食物,然后身侧一陷,女人柔软的躯体贴上了他。许银翘回来了。
她的身子温软,像一只初生的小兽,紧紧依偎着他。
不一会,裴彧就听到,许银翘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
他这才睁开眼睛,审视着这位妻子。
她无知无觉地沉睡着,睫毛像羽扇般在眼睫下落下阴影,脸颊红润,嘴唇微微翘起。
一个索吻的神态。
他盯着她的睡颜,不知怎么的,似乎有种力量将他吸了过去。
裴彧几乎要吻上这个睡梦中的女人。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偏过头去,深吸几口气,去除了心中的杂念。定了定心,裴彧将许银翘整个人滚了开去,让出了一条下床的通道,矫健地站起。
出了营帐,祝峤迎了上来。
裴彧看到他,心念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公公那边,有消息了?”
祝峤压低了声音:“千年人参不常有,他很满意,给了属下这个。”
说着,一张纸条就被塞到了裴彧手心。
裴彧没有立刻打开来看,而是手指微动。这纸条沿着掌心,滑入了袖中暗袋中。
“你受累了。”他点点头,“下一步,换温绪来吧。”
说着,他的眼神触过祝峤脖子上狰狞的伤痕:“跟着我,差点丢掉了半颗头颅,你可有后悔?”
“属下不曾。”
话音刚落,祝峤就半跪下身,斩钉截铁地回答:“殿下于乱军之中救人之义,祝峤铭记于心,为殿下大计,虽百死其犹未悔。”
裴彧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起来吧,不必跪。你回去,还是找李老头,你的脖子是他缝的,他的手巧,定不让你成歪脖子。”
裴彧这么一打趣,祝峤脸上也浮现出轻松的笑容,他像是想到什么,道:“殿下,若是温绪来,何大小姐恐怕……”
“你是说温绪曾经求娶过何大小姐的事情?”
裴彧的表情很轻松:“他自知是不成的。不必说了,你帮我盯着点药房,若是药好了,就拿给绿绮。”
祝峤颔首道:“是。”
*
许银翘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睡着的时候,手中还捏着方才的荷包。
许银翘将荷包贴住胸口,感受着微微震颤,脸上一红,好像能滴出血来。
绿绮打帘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她将放药的小托盘轻轻搁在长几上:“皇妃,您醒了,这是今日小厨房备下的解暑药。今日出猎,阳光炽烈,皇妃行前先喝了吧。”
许银翘身体畏寒又怕热,不用绿绮催促,她自己就把那碗深褐色的药汤灌入口中。
鼻腔里充斥着刺鼻的气味,许银翘皱了皱眉头:“咱们的小厨房怎么回事,简单一个解暑药,都要放这么多佐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菜。”
她心情轻松,话语也狂妄起来,低低嘟囔道:“还是水平太次。”
她说着,就回过头去,把荷包放入妆奁的最深处,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话一出口的时候,绿绮手中的托盘差点磕到桌角。
许银翘坐在妆镜前,绿绮和紫芫一左一右,一个为她通头,一个为她敷粉。
没过多久,门帘掀开,许银翘转过脸来,进来的是裴彧。
许银翘还以为他像往日那样,早已离开,没想到他去而复返。她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来,拂退了绿绮和紫芫,鼓起勇气问他:“殿下今日,可为我描眉?”
眼前的男人俯下身来,在许银翘的脸颊上轻轻一触碰。
指腹粗粝,揉捻过她唇角泄出的胭脂。
许银翘不自觉打了个激灵,缩了身子。
“好。”裴彧的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应下了许银翘的不情之请。
许银翘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兔子似的蹦到桌前,左挑右选,终于选中一只青螺眉笔,递给裴彧。
他俯下身,两人的影像在铜镜里纤毫毕现。
微黄的铜镜,似乎给两人的面貌蒙上了一层温柔的纱,裴彧原本凌厉的眉眼,倒映在镜子里,竟多了几分温柔诚恳的意味。
裴彧倾身,将眉笔在许银翘两弯眉毛之上虚虚笔画了一下。
许银翘不自觉闭上眼睛。
下一秒,湿润的笔尖触上了她的眉头。
“我想要远山黛。”
许银翘小声说。
她话音落下,空中的窸窣声清晰可闻。
许银翘忽然慌张起来,她的要求似乎太多了。
“可惜我只会一种。”
裴彧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许银翘感到他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面上。裴彧不像大周朝的其他男人,他不熏香,身上没有久久萦绕的麝香、冰片味道。相反的,许银翘却在他垂下的发间问到了原野上草籽的气息。
自由,辽阔,温热。
笔尖离开皮肤,许银翘睁开了眼。
裴彧画的比她想象中要好不少,眉尖横扫出去,犹如许银翘看到的草书字画上恣意的一撇。
她照着镜子,看到自己如桃花一般的面庞:“裴彧,我听秦姑姑说,寻常夫妻早晨起来,都是夫君给妻子画眉。”
说着,许银翘回首嫣然一笑:“如今,你我可也是一对寻常夫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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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裴彧越过许银翘不设防的笑容, 眼睛落到她背后的瓷碗上。
碗沿还残留着棕褐色的药渍,如同得逞的小偷,眯起了贼兮兮的眼睛。
裴彧忽觉眼睛一晃, 不自觉移开了目光。他的手掌在许银翘的脸颊摩挲了下,手底下触感温软:“时候不早了, 该去马场了。”
许银翘兀自在镜子面前, 将裴彧描的那两弯新月眉看了又看, 脸上难以自抑,漾出一个笑容。
随后奔着出了营帐。
马场所在的地方,处在群山环抱之中。三面环山, 仅有一面平坦通途,通向京城, 用以通讯运粮。
而秋狩发生的地方, 就在这举目望去不见边际的大山里。
尽职的京畿营军队已经将山中从上到下探了一遍, 撒下雄黄粉, 驱除了山里头可能出现的毒蛇。而兵部的官员们,则将各处供奉的活牲异兽放入山林, 供贵族们打猎取乐。
许银翘到了现场, 只见四处立起彩旗, 旗帜飘扬,一派整装待发, 喜气洋洋的样子。
一种颜色和纹样的旗帜, 代表一队人马。太子一队, 旗帜是深红色,上绣四爪蟠龙;三皇子一队,旗子是湖蓝色,上面绣着洁白莲花;裴彧这一侧的旗子则是玄黑色, 旗帜上用暗银丝线勾勒出浪涌般的纹路。
“这是什么?”许银翘好奇地问。
“风。”裴彧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她。
“什么风?”
许银翘左看右看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