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因口中称呼殿下,行为却丝毫不见尊敬,反而浑身上下充满了警惕。
许银翘这才想起来她在哪听过车鹿的名字。
这不就是在她大婚之夜,与何芳莳发生争执的那个柔然王子么?
鉴于车鹿之前的事迹,许银翘只当他是个混世魔王型的人物。谁知今日一见,车鹿比她想象得更加难缠。
韩因只身挡在许银翘面前,猎猎长缨在晚风中飘动,盔甲下的身形如一柄剑直插入大地,分外坚定。
“车鹿王子,今日拦路,有何贵干?”
车鹿却丝毫不理韩因,反向马背上的许银翘搭腔:“小美人儿,你叫甚么?”
许银翘垂下脸不答,车鹿却道:“你生的肌肤雪白,动作使人生怜,若是生在草原上,人们都会教你阿拉塔。”
许银翘见他似被韩因所拒,不由得大起胆子问:“阿拉塔,这是什么意思?”
“草原上的金银花。”车鹿勾唇一笑。
他生得高鼻深目,笑起来反而多了一丝邪佞的气息。
许银翘还是觉得面前之人不似好人,她与韩因对视一眼,双双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方的想法:先撤离为妙。
许银翘脸上挂起笑容,与车鹿周旋:“车鹿殿下,您真是慧眼,我的名字恰好就占一个金银花的银字。”
车鹿亦兴味盎然:“这位美人儿,金银花可是草原上稀罕的宝物。你是想跟着面前这位贫寒的侍卫,还是来我帐中服侍,成为柔然人座上的珍宝?”
许银翘柔柔地笑:“王子你这可就说笑了,我蒲柳之姿,怎么会成为珍宝呢?”
她一面说话,吸引车鹿的注意力,一面拉扯缰绳,带着身下的阿钱慢慢转身。韩因恰好趁此机会步步后退,来到了阿钱的侧后方。
车鹿对此无知无觉,他低下身子,从马颈侧的皮囊里抓出了什么。
五指展开,指尖亮堂堂的,原来是一块红玛瑙制成的戒指。
车鹿笑道:“阿拉塔,美人儿,若是你答应来我营帐,这柔然至宝就是你的。”
许银翘将坐垫向前挪动,伸出手,就要接触到车鹿的手指。
说时迟,那时快,隐蔽在马后的韩因发足一蹬,整个人利落地翻上马背。阿钱兴奋地嘶鸣一声,如一支利箭纵跃出去。
许银翘整个人仅用双腿夹住马背,上半身差点被甩下。幸好韩因动作很快,一手从许银翘手里接过缰绳,另一只手扶助了许银翘的腰,将她整个人扶正了。
“告罪了。”
男人清亮低沉的声音在许银翘身后响起。
许银翘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气喘吁吁道:“多谢,韩侍卫。”
男人的声音带着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必言谢。”
韩因以剑鞘为鞭,击打在阿钱的马臀上。阿钱吃痛,四蹄撒开了,急速奔跑,如草原上的一阵旋风。
许银翘只感觉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如一层层利刃,刮得她脸蛋生痛。这是许银翘从小到大第一次坐上马背。初出茅庐,就体验了在骏马背上疯了似的逃命,许银翘内心又慌张又害怕。
幸好韩因是个驭马的个中高手,阿钱虽然慌乱,但仍然按照回程的路线奔跑。四蹄踢踏打在地面,密集如雨点,又如战鼓,直教人心口咚咚跳。
但许银翘听到,不远处有另一道马蹄声赶上。
她勉力睁开眼睛,侧头一看。
车鹿驾着那匹棕黑色的高头大马,追了上来!
阿钱在前头奋力奔跑,但她终究只是一头年轻的小母马,身上又载了两个成人,比不上车鹿身下年富力强的大骏马。
不一会,车鹿就再次跑到了二人的前头。
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许银翘能清晰地看到,车鹿原本还能称得上俊美的五官,在怒火的燃烧中扭曲,一张年轻的面庞变得可怖起来。
车鹿似乎有意控制身下大马的速度,与二人保持同速并行。
他侧过脸,声音阴恻恻的:“阿拉塔,你假装拿我的珍宝,实际上却带着男人跑走,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许银翘还没来得及回话,背后就听得“当啷”一向,韩因拔尖出鞘,“嗤”地一声扎响车鹿。
车鹿反应迅速,长剑只扎穿了他身后的披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狠,转手便拿出了马身侧悬的一张弓。
车鹿身下的马儿脚步放缓,阿钱发出了一声悲哀的嘶鸣,脚下犹如装了火轮,撒开了蹄子逃命般前奔。
许银翘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还在韩因手中的长剑,竟半截插在阿钱臀上。
韩因不意许银翘回头看到此景,下意识双手遮住许银翘的视线:“皇妃,别看……”
许银翘看着鲜血顺着剑身丝丝缕缕落下,心头一痛。
这时候,背后似有风声传来,许银翘只觉得身子被什么东西一撞,紧接着,马背上一轻。阿钱纵跃起来,减少了负重,脚步变得更快。
韩因中箭,落于马下。
许银翘回头看去,车鹿的身子被夕阳映成一个剪影。柔然王子弯弓搭箭,弓弦既满,蓄势待发,瞄准了许银翘。
此时千钧一发,容不得许银翘多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后仰身子,拉紧缰绳。粗糙的浸过盐水的绳子几乎勒进了皮肉,许银翘只感到火辣辣的疼。
第二支箭就在此时到来,擦着阿钱的耳朵飞了过去,斜斜落到草丛里。
原来车鹿瞄的不是她,而是身下的阿钱。
车鹿似乎没想到许银翘会返回来救韩因,正因如此,他百发百中的箭术在此时第一次失了准头。
阿钱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许银翘强行催动她到韩因落马之地,果然在草丛里看到一个带血的盔甲。
车鹿的箭很刁,恰好从韩因禁军盔甲的缝隙软肋中穿过。许银翘只见到大片的鲜血漫溢出来,韩因面朝地下,躺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她再次仰起头,反手握住了韩因遗留在阿钱身上的剑柄,往外一拔。
禁军的佩剑很重,许银翘单手握持,手腕一沉,差点握不住剑掉到地上。她另一只手并上,双手握住长剑,持于胸前,望向愈走愈近的车鹿。
“你想干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车鹿见许银翘一副困兽之斗的样子,脸上又挂起了混不吝的调笑:“阿拉塔,你拿不住剑,会受伤的。乖,爷帮你拿着。”
说着,车鹿就伸手过来,要夺许银翘的剑。
身下的阿钱似乎有灵性一般,带着许银翘连退好几步,避开了车鹿的抢夺。
“你知道我是谁么?”许银翘咬着牙。
“你是谁?”车鹿似乎还真歪着头想了一想,“你是美人儿,是阿拉塔。”
“我是大周皇帝御赐的四皇子正妃!车鹿,你苦苦相逼,不怕惹恼皇帝么?”
提到四皇子,车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转而又轻松地笑起来:“你若是四皇子妃,那便更好了。有朝一日能尝他裴彧尝过的东西,我做鬼都愿意。”
说着,车鹿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他身下骏马似有所感,肌肉鼓起,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车鹿张开五指,捏住了许银翘的手腕。
长剑飞落,掉到草地上,悄无声息。
许银翘被一股大力拉扯,就要落下阿钱的马背。
身侧忽然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车鹿小儿,安敢信口雌黄!”
紧接着,许银翘眼前一热。她睁开眼,眼前一片红色,舌尖先尝到铁锈味。
车鹿的鲜血,喷溅在她的面上。
第29章
许银翘被兜头喷了一脸血,她的耳朵一瞬间变得分外灵敏,分辨出了来人的声音。
是裴彧!
许银翘从未如此感激裴彧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车鹿逼迫,屈从于此。裴彧的到来,好似给许银翘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内心如冰河初开,忽然就升腾起了希望。
许银翘用手背胡乱抹去眼上的血迹,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裴彧身上穿着绛紫色的公服,腰背挺括,珠玉俱全,一看就是从正式至极的场合中离开。他的手中握着佩剑,剑是从许银翘手中夺走的,此时剑尖上淌着鲜血,成股涓涓流下。
裴彧对面,车鹿左肩绽开一大朵血花,妖冶盛开半身,左臂软绵绵垂下。车鹿右手捂住伤口,口中嗬嗬,似乎在隐忍着疼痛。
裴彧刺出一剑,并没有收势。他握住缰绳,催动身下高头大马,缓缓逼近车鹿。
“三王子,别来无恙。”
裴彧的声音就像数九寒天的玄冰,许银翘听了,心头狠狠一颤。
车鹿却在此时仰起头,伸出舌头,享受般地舔去唇上的血沫:“裴彧啊裴彧,原来她还真是你的妻子。”
许银翘感受到车鹿的眼神,心下一阵恶寒。
身下的阿钱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带着许银翘向后退缩,留出空地。
车鹿还在继续:“可惜了,今天我的运气不好,没尝到草原上阿拉塔的味道。若是有来日,裴彧,你可得看好自己的皇妃……”
说罢,车鹿哈哈大笑,放开了按压伤口的右手。血迹洒落一地,他却浑不在意,掉头就要走。
裴彧却在背后朗声道:“车鹿,动了我的人,你以为就可以这么走掉么?”
车鹿在空中扬起鞭子,身下的马儿纵跃起跳,已经跑出一射之地。
裴彧却不紧不慢地拿出背上弓箭。
弓箭是铁质的,箭头泛着冷紫色的光。
许银翘看着裴彧的拇指扣住箭头,那冷硬的箭头如同泥塑的一般,被裴彧生生掰断。
夕照流火,最后一点金红的余晖撒在裴彧射箭的劲膂上。
只听弓弦轻振,好像蚊虫从眼前飞过,嗡的一声,铁箭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许银翘的眼睛看不清那支箭的时候,车鹿身下的马好似忽然发了狂,又蹦又蹿,直将马背上的伤者摔下马去。
车鹿的身影滚落,瞬间被草色淹没。
许银翘这才看清,马儿的后脑到眼睛被一只长箭贯穿。被折断了的箭头兀自从前伸出,孤零零的好似一支无所依的桅杆。
大棕马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一切归于平静。
许银翘的下巴被狠狠捏起,带着粗茧的手将她捏的生痛,没有一丝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