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坐在那,看蒋落自马背上扯下一个包裹,打开里面,家伙事儿倒是齐全,认认真真画起了脸。
他画的极好,待他收了笔,整个人换了一个人一样,又是那个如玉公子。
冲着琉璃眨眨眼:“敢问小姐芳名?”
都是情窦初开,谁也甭笑话谁。
琉璃双手抱着膝盖,头放在双臂上,看着蒋落收起东西,而后坐到她身旁。
风吹过几回,吹来了蒋恒。琉璃看蒋恒把蒋落一边,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晓得蒋落该走了。鼻子一酸,扭过头去。
蒋落与蒋恒说完话走到琉璃身边,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沉声问她:“跟我走罢!我护着你。”
琉璃终于落泪了,蒋落是第一个要护着她的人。
但她还是摇摇头:“走罢蒋落。你有你的家仇要报,我……也有我的事……这两日多谢你。”
蒋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句说不出来。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来到长安城,哪成想却遇到了琉璃,千算万算,算不到复仇之路竟然遇到令自己心动之人。
然而人各有宿命,琉璃有权选择她要的。
琉璃推了一把蒋落:“走罢!”
而后看着蒋恒:“把我绑起来罢?”
蒋落不知该如何说,之前想过要唱一出苦肉计,而今却是不忍心了。
蒋恒看不过去了,站到他们中间隔开他们:“依你的,把你绑到树上,我们撤。你回去咬紧牙关一问三不知,兴许还能活。”
琉璃应了声好,而后任由蒋恒将自己绑在树上。蒋恒为了做的真,绑的很紧,琉璃的手腕生生被勒出血痕。
她自始至终咬着牙不做声,蒋落一直没有回头,临走的时候却迈不开步子。
“快走!”蒋恒抱着红了眼的蒋落:“留得青山在!”
琉璃没有问蒋落会不会回来,只盼望他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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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戚没有出现。
日头落了,山间的风很大。琉璃被冻得瑟瑟发抖。
林戚裹着披风靠着树坐着。
司达前去探了探,林子里一片漆黑,隐约听到琉璃牙齿打颤的声音。
悄无声息的回到他身旁:“这会儿冷的紧,怕是会冻坏身子。”
“她命大,被劫了都死不了,这会儿能有什么事。”林戚没有睁开眼,沉着声说话。
那贼人没有伤她分毫,只是将她绑在树上,显然是要用她做饵,引自己上当。
往好了想,她没有认贼作父,贼人发现她无用,将她绑在这;
往坏了想,她与贼人串通一气,企图害自己。让她吃点苦头挺好。
琉璃眼前一草一木幻化出人形,张牙舞爪向她扑来,惊的她尖叫一声,面前的林子响起一声异响,惊起一只飞鸟。
林戚耳朵动了动,低声对司达命令:“去。”
十几个黑影朝着惊鸟的方向飞奔。
眼前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摆了摆手收兵。
林戚过了许久才站起身向林子深处走,他的鞋履踩在草地上,悄无声息。
“表妹。”将脸凑到她面前,带着一身寒气:“表哥来晚了。”
琉璃牙齿哆嗦着碰到一起,缓缓睁开眼,看到林戚眼底的寒光,咬着牙说出不成句的话:“表哥……”
司达的火把照在二人面上,分不清孰是孰非孰真孰假。
林戚冰凉的手指蹭到琉璃血淋淋的手腕,感觉到琉璃的瑟缩。一点一点将绳索解开。
而后拦腰抱起她,将她抱上自己的马,随后翻身上去。手臂环住琉璃的腰,用力拉向自己。琉璃被困在他的身前,脊背挺的笔直。
她头上的发髻擦着林戚的下巴,林戚想起她被掳走时回头看他那一眼,不可置信的惊恐。说到底她是通透之人,什么都懂,什么都不说。
过了不知多久,上了官道,一辆马车停在那等着面前,林戚下了马一步跨上马车去,而后朝她伸出手:“上来吧!”
琉璃在马车上做了一场梦。梦见蒋落骑着马,那马绕着琉璃跑了三圈,长嘶一声呼啸而去。
在他即将消失的时刻,又眼见着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有人执剑到蒋落面前,那剑毫不犹豫刺向他。
琉璃甚至能看到自他喉间涌出的鲜血。
她尖叫着醒来,看到林戚漆黑的双眼就在对面,透过微弱的烛光看着自己。
她不住的抖着,天地万物,飘然远去。
猛然扑倒在他的怀中,涕泗横流:“表哥……表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抖是真的,泪是真的,至于心是不是真的,林戚不知。
无动于衷推开她,只说四字:“回府再说。”
而后饶有兴致的看琉璃拭泪,从她泪流满面的脸打量到她的手腕,惨不忍睹。她可不能受伤。
从一旁的匣子拿出药膏,拉过她的手,轻柔擦上去。
琉璃眉头皱了皱,偏过头去。
“他有没有碰过你?”林戚突然开口问她。
“静婉不懂。”
“守宫砂可还在?”
琉璃懂了。林戚在意她的处子之身,说来可笑,他竟在意自己的处子之身?
一双眼望着他,正在为她擦药的林戚察觉到异样抬起头:“怎么?”
抽回手,向上拉衣袖,欲给林戚看看自己的守宫砂。林戚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攥住了她的手。
“在就好。”
“表哥。”
“嗯?”
“若是静婉守宫砂不在了,表哥是不是就不要静婉了?”楚楚可怜的江南女子此时此景一双无辜的眼望着人,令人心生恍惚。
林戚向后靠着,眼睛在琉璃身上走了三回,不答她的话。蒋落轻飘飘走这一回,令林戚好生失望。
世人常道虎父无犬子,蒋落真是没有随他的老子,在京城那么久,没折腾出什么名堂,给他机会让他施展拳脚,却还是仓皇而退。王珏问过他,下回蒋落再来,留是不留?
林戚道日子无趣,留下也可。
眼下却失了兴致。
蒋落远不如宫里那位饮人血的主子厉害,思及此,抬眼扫了一眼琉璃,而后闭上眼。
林戚并非生来沉郁,他也曾是翩翩少年郎,也爱过一个人。他看蒋落,像看前些年的自己。莽撞之时简直慌不择路。不杀他,大体是因着这个。
第16章
马车还未进长安城,便远远的见着一顶大轿落在城门外,轿帘上赫然一个「李」字。
“人在了。”王珏对林戚道。
“嗯……”林戚应了声,眼睛落在正闭目养神的琉璃身上:“有贵客在迎咱们,表妹该醒了。”
琉璃睁开眼,推开窗向外望了一眼,李显正在城门前踱步。
“听闻你被贼人撸走,李大人十分担忧。差点随我们去救你,可见表妹在李大人心中不一般。”
他说话之时琉璃抬眼看着他,他的唇一开一合语调平和,不似蒋落那样有温度。
至于后来他说了些什么,琉璃全然没听进去。
昨儿夜里休整时,林戚拿了一件新衣要她换上,而今想来恐怕是担忧太过狼狈,在李显面前失了风采。
这件新衣倒颇有长安制衣的格调,对襟衣领直开到胸前,低头隐约可见春光几许,身段尽显。表哥真是费心了。
李显眼见着马车上走下的女子,翩若惊鸿,世间如此殊色有二,一位在此,一位在宫中。
拱着手迎了上去,视线在琉璃身上飘过去,最终定在她面上。
口中说出的话十分亲近:“听闻静婉姑娘被贼人撸了去,特备了酒,为静婉姑娘压惊。不知丞相是否赏三分薄面?”
“李大人如此周到,本官只能从命。”说罢扯过琉璃的手:“只是表妹这几日受了些苦,怕是不能久坐,是以用了饭我们便回府,改日本官回请。”
琉璃手腕上的勒痕暴露在外,李显何等怜香惜玉之人,恨不能将琉璃搂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
他这样外露,令琉璃觉着此刻自己犹如那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凄凄婉婉朝李显笑了笑,眼中覆上一层雾气:“多谢李大人。”
微微欠了身,任林戚挽着她的手,上了李显的轿子。
李显的目光始终流连在琉璃身上,令琉璃无处遁逃,最终只得大方回他一笑。林戚对此视而不见,与李显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谈。
李显选的馆子在宁巷深处,看着不起眼的巷子和院门,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
伙计带着他们一直向内走,最终带到湖心亭上。
“李大人破费了。”林戚指指亭外的波光粼粼:“百闻不如一见。”
在这里用一餐饭恐怕够寻常百姓过活一年,李显从前倒不是这样大方。
“丞相客气,请上座。”李显命小厮为林戚和琉璃拉开椅子,菜品是早都选好了的,是以三人得以马上动筷果腹。
“静婉姑娘酒量如何?”
“表妹不胜酒力。”林戚伸手将李显的杯子拦到自己面前:“本官代劳。”
仰头干了一杯,而后朝李显亮亮杯底。
李显亦不是扭捏之人,林戚如此爽快,他自然不能落后,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话匣子便打开了。李显眼神几次扫过琉璃,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