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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酒饮得_分节阅读_第73节
小说作者:慕清明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346 KB   上传时间:2025-11-14 17:40:27

  樊茗如已经离开王府, 自她离去后, 周夫人重又担起了持家之责。

  好在老夫人的身子骨颇为硬朗, 带着文竹、栀子等几位姑娘并一众婆子院公, 倒也不算操劳。

  而照管泸川郡王病情的重任, 则落在了晏怀微身上。

  这些日子,晏怀微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料着赵清存,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日比一日消瘦——就像掌心捧着一滴快要干涸的泪珠, 破碎的清润,稍不留神就会消失无踪。

  赵清存后背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浑身冒冷汗,畏寒,额头也烫得吓人;发病时神志不清,又哭又笑,满口胡话。

  可一旦他清醒过来,就会立刻变得沉默而冰冷,不肯与人多言,周身死气弥漫。甚至连周夫人和晏怀微,他也渐渐不愿搭理。

  这期间,翰林医官使吴劼数次来府上为赵清存瞧病,可次次皆是哀叹。

  晏怀微也曾焦急地询问吴劼,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快要好转,为何病情又突然变得每况愈下。

  “妾愚钝,还望医官明示。”

  吴劼捋着面上髭须,喟叹道:“唉,殿下乃因心焦气郁致使背疮反复。”

  “神医可有破解之法?”

  “只能先以药物调养,但能否撑得过这个冬天,终究要看他自己。”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吴劼补充道:

  “殿下先时在战场上身受重伤,使得元气受损。丽正门前挨的那通脊杖,加重了他的伤痛。在那之后,他又强撑着病体去救你。如今殿下这是新伤叠旧伤,身伤叠心伤。唉……老夫留下这济药方给他,这是最后的法子,再之后,便只能看他造化了。”

  吴劼说着就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晏怀微。晏怀微虽不懂医术,但仍认出这是一方虎狼之剂。

  她心里忽地一沉,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冬日……委实太冷,太冷……”吴劼放下笔,背着手走出房门,边走边哀叹着。

  许是因为身体不适,赵清存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这段日子,从不打骂下人的泸川郡王一改往昔宽容,不仅摔了妙儿送来的羹汤,还让向来叽叽喳喳的小福“滚出去跪着”。

  天寒地冻的,小福跪在回廊上,浑身打哆嗦,连哭都不敢哭。

  跪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晏怀微来伺候汤药的时候,趁机唤了珠儿将小丫头带走。

  至此,郡王寝院已彻底淹没于寂静之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晏怀微前几日已经从景明院搬回了晴光斋,是赵清存赶她走的。赵清存眼下变得喜怒无常,说是不想看见任何人,让她也走远点。

  虽则搬走,但晏怀微仍旧如应卯一般,晨起便来照顾赵清存,直到夜里他睡下之后,她又向景明院值夜的女使挨个叮嘱一番,之后才会离去。

  腊月廿八这天,晏怀微早上起来将自己随意收拾了一下,便去灶房给赵清存煎药。

  管灶的小翠阿娘见到晏怀微就开始唉声叹气:“唉……娘子操劳……”

  晏怀微抿唇一笑,熟练地将药包拆开,取出须得先煎的代赭石,将之小心翼翼放入药吊子内。

  “娘子……”小翠阿娘立在一旁,嗫喏着,“若是恩王不在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晏怀微的手一下被药吊子烫到,“嘶”地抽了口凉气。

  小翠阿娘瞬间慌神:“哎呀,烫着了,呸呸呸,我不该瞎说,不该瞎问!”

  晏怀微低头看了看手指,只是泛红,并无大碍,遂道:“没事。在灶上做活儿的人,谁还没被烫过几回。”

  小翠阿娘讪讪地笑着。

  “恩王若是不在了,府内众人自然是作鸟兽散。”

  还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谁知晏怀微却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地说着:

  “恩王既无妻妾,亦无子嗣,府邸是朝廷赏赐的,届时必然会收回。外院那些都监、翊善、侍讲、记室参军等官吏,自然也会由朝廷重新厝顿,至于咱们……”

  话至此处,她语声顿住,没再继续。

  等到药煎好了,晏怀微这便带着小吉,将汤药并几碟甜口的果子一起送去景明院。

  晏怀微端着汤药进屋的时候,看到赵清存披衣倚坐榻边。

  一缕发丝从他额角垂落,清白容颜衬着乌黑的发,本该是绝美的,但此刻却美得支离破碎。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憋闷的死气。

  “怎么起身了?”晏怀微将汤药放在案几上,快步上前想扶着赵清存躺下。

  赵清存推开晏怀微搀扶的手,冷冰冰地问:“做什么来?”

  “殿下该喝药了。”

  “不喝。”

  晏怀微被这宛如小孩闹脾气般的话语堵了一下,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去案几上端了药碗过来,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将之送至赵清存口边。

  谁知赵清存却突然发怒,用力挥开晏怀微手中药碗,但听“啪”地一声脆响,煎了许久的汤药就这样摔落在地。

  药汁于地面东流西淌,房内除了死气,又漾起一股浓稠的苦涩。

  赵清存抬手指向书案:“去看看那是什么。”

  晏怀微来不及收拾地上的碎瓷,依言,先向书案走去。

  案上放着一纸文书,远远瞧着便觉眼熟。她上前拿起一看,霎时惊愕难言——这竟是她入府之时亲手签押的献状!

  “原想给你婚书,你却不稀罕。你不是想要这东西吗?拿走,还给你。”赵清存的面容凛若冰霜。

  晏怀微捏着献状的手在微微发抖,似有寒风从四面八方向她吹来。

  她回头看向赵清存,强作镇定,问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拿着你的献状,滚!”

  赵清存的话语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倒像是来自一场深不可测的梦魇。话音是梦魇的回声,从他体内挣脱而出。

  晏怀微感觉自己的耳朵里也跟着产生了“嗡嗡嗡”的回声,那声音一遍遍重复着——“滚”,“拿着你的献状”,“滚”。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赵清存轻抬下颌,道:“出去。”

  “赵珝,你……”晏怀微有些怒了。

  “出去!!!”赵清存却突然拔高声音呵斥。

  晏怀微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知道赵清存不好受,除了身上的伤病,更难受的是他心里的疼——身世拖累着他,壮志磋磨着他。

  美玉蒙尘,明珠失辉。

  那些疼就像拴在他身上的条条铁索,他逃不出去,所以只能用这种堪称幼稚的发脾气,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和悲哀。

  晏怀微决定不与病人计较。病人最大,病人想怎样就怎样。

  她将献状收入怀中,走出寝卧,带着小吉再次去了灶房——汤药摔了没关系,再煎一碗就好。

  第二碗汤药煎好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冬日的午后大概是一天当中最舒服的时刻,它不像凌晨那样阴冷,亦不似傍晚那般昏昧。

  午后的冬阳温柔地照在身上,舒舒服服的。

  晏怀微端着药碗再次走入景明院的卧房内,却见赵清存俯在榻上,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她将药碗随手丢于案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查探——万幸,他只是睡去。

  赵清存的面色犹如数九寒天一轮冰月,无须触碰,只一眼看去,便会被那冰凉的颜色冻僵。

  晏怀微搬了个绣墩坐在床榻边,望着面前这抹凛冽月光,忽地拉起他的手腕,放在唇边用力咬了一口。

  赵清存被她一咬,缓缓睁开眼,浅笑道:“你来了。”

  “把药吃了再睡吧。”

  “好。”

  赵清存的脾气又变回从前那样温柔,整个人也如从前那般清雅大度。

  晏怀微将汤药一勺勺喂给他,他十分听话地张嘴,甚至可以说是乖巧的。

  喝完药,晏怀微收拾起药碗和汤匙,拿了帕子刚要给赵清存擦拭唇边药渍,他却忽然拦腰抱住她,将头抵在她胸前。

  “马上就要过新年了,趁着年节,你也回家去看看吧。”赵清存声音闷闷地说。

  “你想让我回去?”

  “我这病,许是不能好了……只能说天意如此,人意又能奈何?我不想旁人皆热热闹闹过新年,你还要在这儿陪我受罪。我知道你想见你阿娘,你回去看看二老,若是高兴就多住些时日,住够了再回来。”

  晏怀微扶着赵清存,让他躺好,她也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重新在他身旁坐下。

  “好,过两日我就带小吉回家去看看。睡吧。”

  可赵清存却像个不听话的大孩子,偏不肯睡,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晏怀微,像是要将她烙在眼睛里,拼命记住她的样子。

  黄泉路上,将她的温柔模样揣进怀里,暖暖的,就不会孤独。

  晏怀微突然抬手将对方眼睛捂住——不是怕被他看,而是怕被他看见自己快要落泪。

  赵清存忽然问她:“你会唱陈与义的《临江仙》吗?”

  “忆昔午桥桥上饮?”晏怀微浅笑,“会唱。”

  “我想听你唱这首词。”

  晏怀微没有拒绝,因为今时今日,唱这首《临江仙》真是再合适不过。

  她在心里找了一下调子,而后柔声唱道:“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她想起昔年聚景园的冬日宴饮,坐中亦皆豪英。彼时他们唱着意气高昂的曲词,天光照肝胆。

  怎料一转眼便是——

  “长沟流月去无声。”赵清存忽地也加入唱和,声音喑哑,气息微弱。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晏怀微极力忍着肺腑之中的悲情,用破碎的嗓音,继续与他一同唱下去。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她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看不清他,只看到他淡淡地笑着,边笑边哭。

  “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一曲唱罢,赵清存慢慢地闭上眼睛。

  晏怀微为对方掖了掖被子,起身行至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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