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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酒饮得_分节阅读_第44节
小说作者:慕清明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346 KB   上传时间:2025-11-14 17:40:27

  秦桧这辈子恨过很多人, 也妒过很多人,但最让他咬牙切齿、誓要杀之而后快的有三个:其一乃少保岳飞,其二乃臭书生胡铨, 其三便是老相公赵鼎。

  而令秦桧无比欢愉的是, 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尔虞我诈之道行,以及无比坚定地跪在赵构脚边当一条摇尾走狗的功力,他顺利地将那三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全部处理掉了。

  ——岳飞被诬杀,胡铨被除名流放,而赵鼎则被迫绝食自尽。

  但这还不够,仅是这些, 绝不足以让秦桧心满意足。

  他秦桧是谁, 他可是天底下最计谋多端之人,也是最狠厉毒辣之人。

  既然狠厉, 那就不能对仇人有任何心慈手软, 不仅要扼死仇人, 还要将仇人之子与部下尽皆屠戮。

  他誓要斩草除根。

  所以,秦桧不仅杀害了岳飞,还以更为残忍的手段害死了岳云和张宪。

  至于胡铨那个臭书生, 他和他的一家老小都已经从岭南新州被发配到了海对面的崖州,他们一定会死在那里, 永远都别想再回来。

  胡岳两家皆已被压在了五行山下, 唯独老相公赵鼎一家颇有些棘手。

  赵鼎是绝食自尽的, 他之所以这样做, 就是为了保住妻儿家人不受牵连。但没关系, 诬陷忠良这种事,秦桧向来有一套。

  于是乎,在绍兴二十五年的春天, 就在临安府的公子王孙们相聚品茗前一天,赵老相公的儿子赵汾便被秦桧以大逆谋反之罪扔进了大理寺狱中。

  赵汾在狱中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十八般酷刑将他浑身上下全部打烂,到最后几乎连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找不见。

  当赵清存将赵汾从狱中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残忍的景况——他根本不敢碰赵汾,只因对方浑身淌血,已生生烂成一个血人。

  赵汾原本是要斩首示众的,与他一起被诬陷的还有另外五十几位奸相痛恨之人。在这份名单里面,赵清存的名字亦赫然在列。

  但也许真是苍天有眼,秦桧的累累恶行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遂令此人突发恶疾,以至于要对包括赵清存在内的诸人下逮捕令的时候,他竟然手抖得无法签押,此事只得暂缓。

  实在侥幸,赵清存在生死一线之间被老天爷垂怜了一回。

  后来,因着赵昚出面奔走,赵汾最终并未被斩首,而是被赵清存从大理寺狱中带了出来。

  可那时候,赵汾已经被折磨得仅剩一口气。

  他拼尽全力,用嘶哑破烂的嗓音告诉赵清存,在他入狱之前,他的妹妹也被抓走,似乎是被带去了信州。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一个可怜的女子,他求赵清存帮帮她。

  “……承信郎……求你……救她……”鲜血从赵汾口中涌出,他已说不出完整词句。

  赵清存回头看向立于身后的赵昚。赵昚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点头应允。

  “好,我答应你,我去找她。她叫什么?”赵清存问赵汾。

  “樊……樊蓁……樊蓁……”

  说完这最后一句,赵汾睁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用力向上看着,似乎想看透眼前的虚无和黑暗,不一会儿便没了呼吸。

  赵汾死后,赵清存马不停蹄赶往信州,去寻找一个名叫樊蓁的女子。

  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几乎翻遍了信州的大街小巷,最终在一个私妓聚集的娼巷里找到了樊蓁——也就是樊茗如。

  樊茗如是在朝廷派官兵抓捕赵汾的时候,被人牙子伺机劫走卖至娼巷的。她被卖的时间并不长,可却在短短数月内尝遍了她从前根本想象不到的痛苦,那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被抚平的伤痛。

  想来,十八地狱最底层的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罢了。

  其实樊茗如并不是赵汾的亲妹妹,他们只是表亲。赵鼎的母亲姓樊,细论起来,樊茗如是赵鼎的母亲的弟弟的儿子的女儿。

  但樊茗如身世凄凉,自幼便父母双亡。大伯赵鼎见她幼而孤露实在可怜,这便将她接回了赵家,如同教养亲生女儿那般教养她,使她绘画习字,知书明理。

  后来赵鼎因着秦桧陷害而被外放潮州。夕贬潮州路八千,樊茗如也跟着赵家人一起去了岭南。

  潮州外放仅仅只是开始,此后赵鼎更是被一贬再贬,直至绍兴十七年,他于崖州绝食而死。

  至次年,朝廷许其子将其尸骨归葬衢州常山。也正是在那时,樊茗如又与其兄一家从那个被称作“天涯海角”的崖州回到江左。

  终于逃离了崖州的蛮烟瘴雨,本以为回到江左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麻绳专挑细处断,嫂侄相继去世,哥哥复蒙不白之冤,紧跟着便是她自己被掳走卖至娼巷。

  彼时赵清存翻遍信州将樊茗如找出来的时候,她其实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她早已失却活下去的心念,只求速死而已。

  赵清存花了大笔银钱将她从娼巷带走,因她身体不好,受不住路途颠簸,于是便在信州找了间客舍暂时安顿下来。

  樊茗如病得很重,请来的所有郎中都断言她活不成了,可赵清存却没放弃她。

  赵清存不仅雇了女使日夜不离身地伺候她,他自己也留在了信州,一边陪伴,一边为她把脉问药。

  也不知究竟是赵清存人品好还是医术好,又或者是运气好,总之大概一个月后,樊茗如在汤药和悉心照料之下终于挺了过来。

  她像一株曾被人踩在脚底狠狠碾压,却又为天地间温风柔雨所呵护的野草一样,在挺过了凛冬的暴虐之后,又恢复了葱绿生机。

  于是她跟着赵清存回到临安,又被他接入普安郡王府悉心安置。

  从普安郡王府辗转到泸川郡王府,樊茗如这一待就是七年。

  “我恨男人,但三郎是例外,”樊茗如面上带着自嘲的笑意,娓娓而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他施以援手,这世间恐怕早已无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本想以身相许报答恩情,做妾做婢都可以……奈何他心里早有别人,无论妾婢,皆入不得他眼。”

  听对方说完这些过往旧事,晏怀微只觉心里且惊且疼。

  怪不得她初见樊茗如时,就觉得这人好似从鲸波鼍浪中走出,老成持重得不像这年纪该有的模样。如今知晓其身世,她不得不承认,樊茗如比她经历得多,比她可怜,也比她更为坚强。

  “樊娘子……你……”晏怀微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得低声唤道。

  樊茗如却蓦地蹙起眉头,眼中隐有厌恶之色:“用不着你可怜我。”

  说完这句,她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了,连珠炮似的吐出一连串憋了很久的真心话:

  “我是真的厌恶你。你怎就这么不知羞耻?你知道我为何厌你吗?因为我有自知之明,而你没有。我自知比不过三郎心尖上那人,所以我不争不抢。那人死了,三郎说他一生不娶。如此也好,那我也便一生不嫁,我愿意与他就这样撑持下去,哪怕我无名无分无实,都没关系。……偏是你可厌至极,上赶着来勾/引他。”

  耳闻对方如此坦诚地说出心里话,倒弄得晏怀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了好半晌才道:

  “……你跟我说你的旧事,其实是想提点我,你想让我知难而退,别再缠着恩王,是也不是?”

  “你倒确实聪颖。”樊茗如哂笑一声。

  晏怀微抿了抿唇,仔细措辞:“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与恩王相处七年都不曾让他有丝毫动摇,可见他心意之坚。眼下他心尖上那人已不在人世,这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你觉得我是趁虚而入的无耻之徒,所以你嫌我、厌我。”

  樊茗如拿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沿,忽地叹了口气:

  “你是个开窍人,我无须再多言……我今日毫无顾忌讲出这些陈年旧事,确实是想给你提个醒——你不可能取代那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你也不可能取代我在这府中的位置。所以,我好心劝你趁早另做打算,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说完这话,她放下手中茶盏,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从茶案下拎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放在晏怀微面前,道:“打开看看。”

  晏怀微面露疑惑,依言将包袱皮打开,倏地吃了一惊。

  但见内中包着的便是她曾在赵清存卧房找到的那个戗金牡丹小匣——赵清存很珍重这小匣,彼时被她胡乱翻出来,第二日赵清存就将之拿走了。

  “我不妨告诉你,这里面收着的皆是他那心尖人的遗物。三郎是个极其念旧之人,旧人旧物在他心里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我只恨没能早些相识他。”

  樊茗如用一双秋水明眸看着那小匣,话也说得很慢:“你拿去仔细看,看完之后若还觉得自己能取代那人在他心里的地位,那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这回倒是轮到晏怀微秀眉紧蹙:“若我没记错,恩王极为珍视此物……樊娘子是如何拿到……”

  “我从书房偷出来的。”

  “偷出来的?!!”

  “恩王去寻诗园养病,这段时日都不会回来。你拿去慢慢看,看完之后还给我,我放回去便是。”

  樊茗如说这话时语气神情皆无丝毫波澜,似是在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慢慢吃——不像是做贼,像是在做饭。

  晏怀微将那戗金小匣用布重新包好,偷感很重地问:“你已经看过了吗?”

  “我没看,也不想看。我尊重三郎的所有心意,但我也有自己的傲气。我不像你,我可从来没勾/引过他。”

  听听这话说的,嫌厌之情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晏怀微在心底无奈地长叹一声,暗道我也是有傲气的啊,我不是什么毫无羞耻之心的淫/妇,除了初遇那次的《相见欢》,之后的每一次都是他在招惹我啊,他负我、辱我甚至还剽窃我,我又能怎么办?

  但她并未向樊茗如辩白这些,只是将那包好的匣子捧在手上,低声说:“多谢樊娘子指点迷津,若无其他事,我先回晴光斋去了。”

  话毕正要起身离开,却见女使水萍步履匆匆沿着湖畔向倾心亭跑来。

  “娘子,娘子,”水萍跑得着急,待跑进亭内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何事如此慌张?”

  “适才院公来……告、告知……说王府……门外,有、有人求见恩王。”水萍边喘边说。

  樊茗如凝声答道:“你去回他,就说泸川郡王病了,不见外客。”

  “说了……可那人一听说恩王病了,反而更着急,非要进来。院公眼瞧着就快拦不住,我便赶紧来请娘子示下。”

  晏怀微听了这话,遽然生出一种幸灾乐祸之感——赵清存根本不在府里,他去做他根本不能做的事去了。

  看樊茗如的样子,应是知道赵清存的去向,可眼下府外有人非要见他,这出好戏将如何收场,倒是不能不看看了。

  思至此,她又一屁股坐回绣墩上,重新拿起茶盏慢悠悠地喝着,边喝边拿眼睛眄着樊茗如。

  樊茗如面色平静,实则却在心头大呼不妙——赵清存不在临安之事目下只有亲近的几人知晓,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她努力让自己稳住方寸,沉声道:“可有问清楚来者何人?”

  “来者是位年轻娘子,她说她姓林,名唤伊伊。”

  “噗——!!!”

  水萍话音甫落,但见晏怀微一口茶水喷出,瞬间咳了个天崩地坼。

  林伊伊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得还诈尸?!

第48章

  晏怀微见到传闻中的林伊伊的瞬间, 差点儿没把下巴壳给惊掉。

  她以为的“花蕊楼诈尸歌妓”应该是这样的——容色凄凉白胜雪,眉眼低敛玉骨冰;手捏绢帕拭不去颊边粉泪,朱唇轻启诉不尽离愁相思。

  可实际上“花蕊楼活得好好的前歌妓”却是这样的——秋香外衫配着檀色裆裤, 腰缠一条合围掩, 髻戴一方葛布巾,说话之前先把袖子给它撸起来——好一位洒脱不羁的市井民妇!

  樊茗如与林伊伊是旧相识,听得水萍说门外来人是林娘子,登时松了口气,这便命水萍前去将她引至倾心亭。

  林伊伊一瞧见樊茗如便急忙问道:“阿珝怎得病倒了?要不要紧?我就说前儿我右眼皮一直突突跳。”

  “不妨事。”

  樊茗如边说边上前扯了扯林伊伊的衣袖,示意此处还有别人, 让她莫再追问。

  林伊伊一扭头, 果然瞧见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手捧茶盏坐在旁边, 端的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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