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姝见他仍旧浅笑,身形轻颤, 就连肩膀也随之抖动。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只当他是讥讽她,瞬间被羞得无地自容。偏偏她还强撑着出声:“谢伶,你蹲下,你碍着我看风景了。”
小瓷闻言,垂下头,瞧见兰姝那离了地的后足,她也没想到自家小姐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小姐好似话本里欺软怕硬的恶毒大小姐。
谢应寒顺着她目光,往他身后看了看,对面只一屏风,连扇窗户都没有,又哪来的风景可看?
兰姝岂会不明他的言外之意,她怒道:“小瓷,你,你先出去。”
被提到的小丫鬟先是一愣,再之后很快回神,她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小姐的吩咐是绝对的,即使她很好奇小姐想与谢伶做什么,但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兰姝见不远处的那扇木门被掩上之后,刚想开口,谢应寒便抢先说了话:“兰姝小姐可是想与谢某人在此处,二人共处,想叫奴家再次服侍您?”
他步步逼近,兰姝无法,只能耷拉着脑袋往后退。直到女郎挺翘的臀部抵到桌几,她才清了清嗓子,“不用你伺候,上次你就丢下我了。”
她声音娇娇软软,纵使她语气不满,也无法让人生出惧意,偏偏她还觉得自己恶狠狠的,想威慑对方。
“是奴家的不是,奴家这厢给您赔不是了。”
兰姝有些出神,她方才叫小瓷出去,便是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的狼狈之处。她原想扇他几巴掌,可他此刻挨着她,就像是山林里泛着幽幽绿光的野狼。女郎盯着他出神,他今日并未身着清凉的道袍,自然也瞧不见那胸前的暧昧红痣。
“兰姝小姐,可想喝茶?”
女郎喉间滑动,吞了吞玉津,她想,她是有点渴了,于是轻轻颔了颔首。
谢应寒了然,右手从她臂下伸过去,只是他手指却似无意般地蹭过她的腰间,女郎身子轻颤,差点站不住脚,忙伸手扶着他。
他倒茶的速度很慢,兰姝虽未回头看,可那慢吞吞的水声从高到低,自上而下流进茶杯时,似乎那茶水灌的不是杯盏,而是她的小耳朵,让她心生痒意。而且她有些难耐,即便撑着他的胸膛,她也止不住地往下坠。
不多不少,正好十息,杯满,身后那倒茶的声音止住,也就在这时,兰姝脚下一滑,将要摔倒时,谢应寒恰到好处地伸手揽她入怀。
温、香、软。谢应寒靠近她的青丝,深深地嗅了嗅,对他而言,怀中的小人儿比之发光的香膏还要引人瞩目。外头那些夫人争相哄抢兰芝膏,他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争取呢?思及此,他心中嘲了嘲。
兰姝有些不适,心想这人好烦,他为何要贴着她嗅,难不成还想吃了她吗?
很快,男子便将那乌紫茶具抵到她唇缝,想像上一次那样侍奉她。兰姝秀气的小脸一皱,埋怨道:“我今日不能喝冷的。”
“小日子来了?”谢应寒一惊,忙将那茶具置到桌上。只是杯中的水因他的动作,到底是沾染上女郎娇嫩的唇缝了,不多,几滴而已。
谢应寒将她抱在怀里,指骨配合掌心给她打圈按摩小腹。女郎先是瞳孔一缩,继而身子忍不住发软,她来癸水并不会痛,但男子似乎以为她有些不适。她感觉此刻她像一汪春水,而谢应寒那手掌宛如一尾灵活的锦鲤,在她的池水中肆意地、旁若无人地遨游,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被揉得舒爽了,忍不住泄出一声娇吟。但很快她便回了回神,她推开谢应寒,说自己渴了。
放眼室内,只这一壶冷茶,兰姝这会委实有些渴了。她本想出去寻点热的暖暖身子,却不想贴着她的男子辖制住她。她不解,可很快便明白了他想作甚!他竟将那茶杯中的水含住,而后凑过来想喂她!
兰姝一把将他推开,厌恶道:“谢伶,你好恶心。”
直至今日,兰姝骤然明白,爱是何物。
她能和哥哥接吻,能和他交换吃些口水,可若是旁的男子,纵然那陌生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她也是不愿的。
千金难买她高兴,谢伶此举,亦让她想起那日想羞辱她的黑面郎,她委实被恶心到了。快速小跑出去,想离他远远的。
只是刚一拉开门,便见到了气喘吁吁的林书嫣。
“咦,姝儿,你怎会在此处?”
“林姐姐。”
林书嫣拉着她往回走,旁若无人地走向桌几,端起早前谢伶斟的那杯冷茶一饮而尽。一杯不够,她又自己提起紫砂茶壶,续满了第二杯。
待她再度饮尽后,她才朝房中的男子身上扫了扫,又笑脸吟吟拉着兰姝过来,“姝儿,这位是谢公子,姐姐的店铺能顺利经营起来,谢公子帮了不少忙。”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兰姝偷偷朝林书嫣面上扫去,见她脸颊染上淡淡红晕,不知是热意使然还是别的缘故。
“姝儿是我的好姐妹,她有点认生,谢公子,还望海涵。”林书嫣此刻宛如一位长辈,热情地同旁人介绍自家的小娘子。
“姝儿可曾婚配?若是见到未婚夫婿还这般羞人答答,你与夫君岂不是要浪费大好时光?”
兰姝听了她俩一番话,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并非不认识谢应寒,早在林书嫣进来之前,她还与他闹了龃龉呢。可他此刻却装作与她不相熟的样子,搞得她好像里外不是人一样。
“莫寒,你别逗她,我们姝儿脸皮薄着呢。”
谢应寒语言轻佻,但林书嫣对他的态度实属算得上宽和,若是旁人挑逗兰姝,她定不肯罢休的。
“莫寒?”兰姝小声嘀咕一句。
“是的,姝儿,谢公子字莫寒。”
兰姝不再作声,林书嫣便同男子聊起了铺子的事,她站在一旁也搭不上话。她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目光扫向一旁的桌上,她这时才发现那紫砂壶旁边只有一只茶杯,它孤零零地立在上面,似乎仍然等着主人的宠幸。可房里却有三人,竟不知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她原以为这里是林书嫣休息的地方,可她这会却听见林书嫣关心谢应寒,“莫寒,这里还住得惯吗?若有短缺,你尽管告诉四儿去置办,那伙计机灵得很。”
兰姝心里头倏然一跳,她捏紧衣角,不可置信地继续窃听那二人的谈话。
只是很快林书嫣便注意到兴味索然的兰姝,“姝儿,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一会我还要整理清点新的货。”
回到马车上,兰姝忍不住开口,“林姐姐,方才那里是谢公子休息的地方吗?”
“不错。他算得上是我的贵客。他身世凄惨,原是谢家的小侯爷,不想竟遭家里连累,入了烟花之地。姝儿,方才他是逗你玩的,莫要恼他。”
谢应寒常年与商贾世家来往,林书嫣受益颇深。方才她甚至没顾上兰姝,这会便又在她面前美言了他几句。
兰姝低低地应了她一声,只是她这一路闷闷不乐,在想另外一件事。
“小瓷,林姐姐她是不是喜欢谢伶呀?”回到兰芝阁后,兰姝双手扶额,忍不住开口询问小丫鬟。
“奴婢也说不好。想来林小姐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向谢公子请教一二。”小瓷在脑子里面过滤了一遍,开口便谨遵中庸之道,实则她心里也觉得林书嫣与谢应寒有猫腻,但她却以为兰姝也喜欢谢应寒,便不想将那话说出口,以免伤了小姐的心。
“唔,我渴了,我想喝章哥哥给我摘的那个茶叶,你去泡一壶来。”
兰姝打发走丫鬟,她闭上眼继续细细回想,脑海中不断闪现那形影单只的茶杯、林书嫣一饮而尽的画面,还有林书嫣脸上的羞怯。故而不到片刻,她也如小丫鬟一样,得出他俩有猫腻的结论。
她想着,若是林书嫣喜欢他,她便勉强原谅那人吧。
一旁的小瓷却是心急如焚。泡茶本是一件小事,可重点是徐世子那茶叶不翼而飞了。她见贵妃榻上的兰姝闭目养神,蹑手蹑脚去了耳房,着急询问:“红莲红叶,你们可曾瞧见过世子爷送来那茶叶?一个莲叶青瓷罐子装的。”
两人对视一眼摇摇头,“小瓷姐姐,我们并未进过小姐的闺房,没看见过那茶叶罐子。”
“这可遭了,怎么办,那罐子不见了,小姐一时兴起,偏偏想喝宜山的茶叶。”
“小瓷姐姐,快去再找找吧,莫要让小姐发火,可是你放错地方了?”
“哎哎,真是急死人了。”
只是等那穿着半旧不新绸缎的丫鬟一走,耳房其中一位收起笑,撇撇嘴,“哼,整日霸着小姐,还不让我俩进去,毛手毛脚的,到时候小姐狠狠恼了她才是。”
“嘘,小点声,隔墙有耳。”
“怕什么,旁的小姐,谁身边不是有好几位大丫鬟?就她一个婢子,还不让小姐提携我们。”
“哎,我看你是想当姨娘了吧。”
“好姐姐,莫说我了,难不成你就没对世子爷心动过?还是说你想嫁个八旬老叟,给他伺候一大家子人?”
“好啊你啊,敢咒你姑奶奶。”两人又嬉闹了几番才住了嘴。
出言不逊的是红叶。同样身为兰姝的丫鬟,凭什么她小瓷事事都要压她们一头?
第90章 宜山的茶
那日小瓷过来与她俩打叶子牌, 小瓷心大,说了好几次徐青章的名讳,她这才隐隐动了些心思, 芳心暗许。
她想着, 兰姝又没有姊妹, 到时候风光嫁去徐府, 得了恩宠,兰姝定然有孕。
而她怀胎十月, 又岂能伺候得了徐青章?她之前曾无意中见过徐青章某次从兰姝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她原以为他是有急事在身,忙退到一旁, 颔首对他行礼,可随着她的垂眸,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瞥到了他的下身。
鼓, 硬。
少女怀春, 她顿时被羞得满面通红, 好似她与徐青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在她心中,小姐虽生得美若天仙,可天仙依旧会衰老,她不信徐青章到那时还愿意疼爱兰姝。
到时候她表表忠心,也想得些徐青章的恩露。而徐国公府, 那样的大家族,合该得有妾室开枝散叶的。近些日子她常常吃撑肚子, 目的正是为了养好身子,日后好为徐青章诞下麟儿。
满心都是徐青章的婢子亦是忘了,兰姝只比她大一两岁罢了。
兰姝馋瘾犯了,忙活了大半日, 她虽然有些困,但心里头却惦记着那口热茶。宜山那茶叶她早前喝过一两次,先苦后甜,淡淡的余香,虽算不上惊艳,比不了明棣给她送的贡茶。但她这会一时兴起,越是喝不到,便越馋那一口。
她等了许久都没动静,故而有些不满,“小瓷,还没好吗?你家小姐要渴死了。”
“小姐,世子爷送的那罐茶叶不见了。”小丫鬟急得直冒汗,她小心翼翼递给兰姝一杯新茶。
杯中茶水清澈见底,不见一丝一毫浊污,但兰姝接过去时只抿了一小口,仅仅濡湿了一下唇瓣,便不再多喝。
嫩绿的茶水色香味俱全,昭王府着实周到。兰姝不喜苦茶,也不知这是何处上贡来的,竟没有一点苦涩,只有淡淡的回甘。
可小女郎显然极为不满,素手一抬一落,重重地将那茶杯摔在桌上。
她并非怪罪婢女的失职,她只是一想到自己喝不到徐青章送来的茶,而关蓁然却年年都有份。旁人能喝徐青章亲自爬山采的茶叶,她浑身难受,心中犹如被蚁虫啃咬一般。她鼻子微酸,徒然想起父母去世后自己的无助,兴许她难过之时,徐青章和关蓁然言笑晏晏;兴许关蓁然当下就在喝宜山的茶!
思及此,她越发不快,娇嗔道:“快些去备马车,我现在就要去徐家。”
从盛央街过去徐家,不到两刻钟,兰姝就抵达了目的地。她虽不悦,但依旧挺着小身板,远看还真像一位端庄守礼的小娘子,她正由徐府的管家在前面带路引进去。
徐茂自然也听说了,老爷的平妻并不喜这位未来的世子夫人。再加上徐致还躺在玉琦院,故而他带着兰姝也没去给家中女眷请安,而是带她直奔望青居。
身为外院的管家,他掌管徐家大小事务,也得了些风声,有那么几个爱嚼舌根的说这对檀郎谢女时时相伴左右,形影不离。
但望青居所处的地方有些尴尬,既不算外院也不归属于内宅,像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府里的人,即便世子爷长大成人,颇有名气,也并未得了那对国公和夫人的欣赏与疼爱。况且兰姝早前又被肖氏安置在隔壁的挽棠阁,是以他一介下人也不便插手主子的事宜。
兰姝心里没徐茂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此刻满脸不悦,一心想见徐青章。她没有怪罪小瓷弄丢了茶叶,而是埋怨送礼之人为何不多赠自己几罐子茶叶。
连带着对谢应寒也有几分不喜,心想她怎么回回遇到谢应寒,都犯些渴症?
这一路走来,兰姝面上微微冒汗,徐家不如昭王府奢靡,没有壮汉抬轿,只得步行。她暗暗磨了磨牙,心道若是徐青章待会不好好哄着她,她便狠狠咬死他。
只是徐茂将她送到望青居后,她却在厅堂里见到了显怀的冯知薇。
她着一身青衣,面色红润,只是细看之下,她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身旁的两个婢女揺着蒲扇替她降噪,檀木桌上还有一碟冒着冷气的冰镇葡萄,紫黑的皮儿,圆润饱满,表面挂着些水珠,瞧着就令人垂涎欲滴。
同兰姝一样,多日不见,冯知薇亦在细细审视她。走进来的女郎粉白黛黑,双目澄澈,经珠不动凝两眉。须信铅华销尽、见天真。[1]她与兰姝见过几次,这女郎回回都未施粉黛,却掩不住她那仙姿玉容。艳而不妖,雅而不俗,这世间女子,想来只有宫中的贵妃娘娘的风采才可与之一比。
“姐姐来了?瞧我,近日身子重了些,今日便向姐姐告个罪,恕我不能起身相迎。谷雨,别愣着,快去给姐姐上茶。”
座椅上的冯知薇异常热情,俨然将自己视作此处的主子一般,熟练地使唤她夫君的丫鬟。
兰姝坐下后有些不解,她从未见过这般殷勤的冯知薇,印象中的她并非如此圆滑。可她心思敏感,哪能没明白对方话语中的敌意?
她静静地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水,只是一般的粗茶罢了,有些浑浊,不如贡茶,也比不上宜山的茶。
“姐姐一路走来,想必是热了些,谷雨,你过去替姐姐扇扇风。青章这里原是有几个冰鉴的,但因为大夫说我不能用冰,会对孩儿不好,便撤了下去。姐姐,您大人有大量,姑且为青章的孩子忍忍吧。”
兰姝见她自顾自地说着,抚摸微突的小腹时,眼中满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