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她的夫君,而那人是他们父皇的妃子,是他们的庶母。
虽然年纪相仿,却到底沾了个母字。
“哼,没见过还会谋害母亲的女儿,我若是你,索性就从这跳下去,以死谢罪。”
明霞离去之前,可劲儿地指责,还一度将宝珠逼去湖畔。
她被烫伤后,在家养了数月,头皮上的伤疤已去了大半,只有浅浅红红的印子,不细看,难以显现。可她依旧没有宝珠白净,即便许久未出门,她的皮肤仍是淡淡的小麦黄,而宝珠这一身娇嫩的雪肤,又软又嫩,似能掐出水来,轻轻一碰就会起红痕,跟她那个便宜娘一样!
宝珠本就对她有愧,她拍拍身上的灰,也想去看看兰姝好不好,可她这身衣裳昨日被香熏了许久……
那香是凌海所赠,他还撺掇自己将香囊一并带来,她来得匆忙,婢女忘了给她系上,若是香衣加上香囊,她不敢想象,她娘要因此遭多少罪。
都是她害了娘亲,都是她的错,福康说的没错,天底下哪有女儿会谋害自己的娘亲,她分明那么喜欢娘亲,娘亲却因为她流了好多血,她该死。
“珠儿!”
耳畔依稀能听见有人在唤她,当她回过神来,太液池的湖水已经漫过她的头顶。
“珠儿,珠儿!”
明鹜撕心裂肺的呼唤并未让她挣扎,他眼睁睁看着少女渐渐沉入水底,顿时心跳如雷,幸而男嬷嬷轻功了得,赶在他前面跳入湖中将她捞起。
段之是看着两个小不点长大的,甚至还是他告知明鹜,宝珠今日进宫一事。
“珠儿,珠儿,哥哥来了,珠儿。”
宝珠被呛了几口水,明鹜顾不上男女之别,一边给她按压,一边给她吹气,他的小团子,他的小女郎,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晚到一刻……
“咳咳,咳咳。”
不一会儿,宝珠在睁眼前咳嗽几声,待她定睛一看,急急切切搂着他倾诉,“鹜哥哥,都是珠儿的错,都是珠儿的错,若不是我,娘亲也不会流血,鹜哥哥,都怪珠儿,珠儿不想活了,娘亲肯定不要珠儿了。”
大喜大悲,她对于这场会面期待已久,即便日日在学堂里被刁难,她也能宽慰自己,到时候见到娘亲就好了,娘亲定会将她搂在怀里亲亲她,抱抱她,细心安抚自己。
可是没有,怅然若失的情绪久久不散。
“鹜哥哥,没人喜欢珠儿,珠儿是讨厌鬼,珠儿什么都做不好。”
凌家两位主子早出晚归,凌海还时常捉弄她,她在凌家没有安全感。
更不用说女学里那些以明霞为尊的小女郎们,时常将她堵在角落,就连夫子也会时时苛责,隔三差五就会被夫子抽以戒尺。
趁宝珠说话之际,明鹜对段之使个眼色,他要知晓宝珠近日的点点滴滴。
皇叔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隐忍,他一直耐着性子不去打听宝珠的事迹,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有多疯狂。
父王夸他小小年纪,丹青极佳,日后定有造化,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临摹数幅他女儿的画像,才能小有成就。
即便男女有别又如何?他想日日见到宝珠,最好同幼时那样,睡在他屋里,永远不要同他分离。
他没打断宝珠的诉苦,等宝珠彻底发泄完糟糕的情绪后,适才将她拦腰抱起,他看向少女的眼神有着近乎痴狂的温柔,“鹜哥哥喜欢珠儿,鹜哥哥不会丢下珠儿,珠儿,你还有我。”
往日被明霞调侃成小肥猪的少女,在他手上稳稳当当,她很轻,一点儿都不肥。
他仍耐心安慰,“哥哥很想你,珠儿,哥哥很喜欢你。”
兄妹又如何,珠儿是他的,他不会再放手了。
他有两个妹妹,一个乖张跋扈,另一个却是他的心肝儿。
同昔年一样,宝珠被他安置在自己榻上,他唤来婢女替她换上寝服,婢女正要将脏衣服拿出去时,明鹜淡淡吩咐,“放下吧,你先出去。”
宫人埋头告退,只是出去之前,她快速往里面瞟了一眼。
小郡王带回的少女是永乐公主,并不是别的阿猫阿狗。而她方才给宝珠换衣时,明鹜并未回避一二,她如芒在背,颤着手替她宽衣,好在宝珠乖巧,并未出差池。
宝珠耐不住被哄,困意来袭,没一会儿被他哄睡了,明鹜凝着她娇嫩的面颊沉声发问,“查清楚了吗?”
段之回得很快,不止将太极殿所发生的事一一告来,还将宝珠在凌家和女学的点点滴滴查了个遍。
他们本也没想遮掩一二,没人管宝珠,换来的是对宝珠变本加厉的欺凌。明鹜听得脸色发黑,他紧攥着拳,咬牙切齿,“好,好得很,都来欺负我的珠儿。”
他的小团子,他如珠如玉的小女郎,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吃了那么多苦。
明鹜闭眸深呼吸几口气,出门之前,他倾身探下,轻轻吻了她的额角,看向少女的目光缱绻又依恋。
兰姝是在三天后醒的,她有一瞬的愣怔,显然记不起今夕是何夕。不过也仅仅一瞬,下一刻她就抬手探去小腹,圆滚滚,幸好还在。
入目是熟悉的明黄色,屋里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不止安神香,屋里还残留少许药味和墨香。
她还细心地注意到,除了芳若姑姑外,其余人等都被换了一遭,甚至殿里还有她的老熟人飞花。
“凌小姐,您醒了,可要喝水?”
兰姝没计较飞花口中的名讳,她点点头,她的嘴唇不干不涩,想来昏迷之时也被照顾得很好。
外面传言她颇得圣宠,那牛鼻子老道却给她安排在偏殿里,好在兰姝偏安一隅,她只盼着肚子里的孩子能安然降世。
喝完水后,兰姝由她扶着下了榻,她并未询问那日的情形,反而朝主殿走了去。
“我要见我师父。”兰姝护着肚皮,开门见山提要求。
宗帝正独自下棋,“哟,大难不死,精神很好嘛。”
兰姝懒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又重复了一句,“我要见我师父,我对你的人不放心。”
他这才撩起眼皮,觑她一眼,“你那个弟弟,朕把他送进大牢了。”
明人不说暗话,进宫的虽是宝珠,给香的却另有其人,兰姝固然也知道宝珠不会加害于她。
谋害皇嗣的罪名下来,他们凌家,一个都逃不了。
凌峰跪在殿外只求饶他死罪,于是凌海在大理寺被折磨了两日,还被打断一条腿。
“为了你,子璋去了半条命,凌氏女,你最好祈求自己有命救子璋,否则,朕诛你九族。”
宗帝凝着她的肚皮动怒,腔调藏着百般不耐,心道他们姓凌的都是祸害。
兰姝却因他的话忆起从前,她住进太极殿后没多久,曾在他昏迷时见过他一次。
那人如玉的十指染上黑气,尤其是他的指甲泛着黑线,又见他脖颈上虬结的青筋也透着黑,于是她断定司欢吟给他下了蛊。
而解蛊之法,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他是幸运的,赶在她有喜之后才发作。
司欢吟尤爱研究子母蛊,她医术不精,却同样和生母一样,在蛊毒上有所造化。
毒虫嗜血,到时候只要赶在她临盆那日,将明棣身上的蛊毒引到他亲子的紫河车上即可。
第211章 囚禁她
宗帝到底顾及爱子的安危, 他施舍般地同意了兰姝的请求。
戚老头如今在民间名声大噪,人逢喜事精神爽,兰姝见他如今这副模样, 倒像是年轻十来岁似的。
“我说乖徒, 你也不管管外头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要我说啊, 那些长舌妇呢,就该让他们七窍流血而亡才好。”
医者仁心, 能让他如此忿忿不平, 的确少见。
戚老头一脸忧愤,他向来护短, 且这人还是他唯一的小徒弟,想来以往也没少为她打抱不平。
兰姝挑挑眉,她抚着肚子没搭理他, 小妇人周身散发母性光辉, 她的肚皮高高隆起, 假以时日便要临盆。
未几,她郑重其事面朝不着调的老头福身,“师父,徒儿临产那日,拜托您多照看些。”
生产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 且她还肩负重任,徐家的人还未脱难, 她不能马虎。
宗帝那只老狐狸并没有令人关照徐家,他还放出狠话,若明棣依然不好,她凌家的老祖宗都要被挖出来鞭尸。
兰姝对他的施压见怪不怪, 只当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臭老头,有事没事就爱刺她几句。
还甚爱同她显摆明棣少时对他的孺慕之情。
“哼,子璋真是瞎了眼才会同你这毒妇有所牵扯。”
张口闭口毒妇,兰姝顺手取来弓弩瞄准他。
高公公立时慌得不行,“娘娘,哎哟,使不得,圣上是国之根本,娘娘您快放下吧。”
老头老当益壮,伸手掷了颗棋子,砰的一声,棋碎箭乏。
他嘴里不依不饶,吹着胡须沉声道:“暗杀天子,凌氏女,你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他又捋着胡须说:“不错,你手中那柄弩是子璋少时的乐子。哼,子璋十岁就能射出十丈之远,凌氏女,你很弱啊。”
“你既那么疼爱他,不也让旁人诞下别的麟儿?”
兰姝冷冷瞥他,索性将弓弩随手一扔,“虚伪。”
玉石坠地,身后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兰姝回头,“多大人了还生气,臭老头,没人和你说过,你脾气很臭吗?不知道高公公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吗?”
兰姝目光往下,朝散落在地的棋子瞅去一眼,而后扬长而去。
今日的她依然小胜,以往也是如此,老头的嘴虽碎,可她总能不费吹灰之力气到他。
里头的高公公却是热泪盈眶,他一个没根的,虽然有几个干儿子,但哪有小娘子心细哟。兰姝给他开过两回药方,他这老寒腿还真缓解不少。
没人喜欢吵架,兰姝心神疲惫,索性回去小睡了半日。
这一觉睡得安稳,老头没缺她用度,皇家之物自是万里挑一,榻上的锦被都是极好的。
睡醒之后她有片刻的茫然,鼻尖若有若无能嗅到淡淡的墨香,不远处的飞花正往香炉里倒药粉,她见兰姝朝这边看过来,耐心同她解释,“凌小姐,这是太医新开的安神香,里面添置了不少药材呢,都是对胎儿无害的。”
许是那人熟知兰姝的秉性,知晓她不会为难下人,是以夜深露重之时,太极殿来了不速客。
来人身形修长,八尺有余,站如青松,面若冠玉,气质非凡。同宝珠一样,他正伸手轻抚小娘子的面颊。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同她接触,他是怨恨的,如何不恨?这人美则美矣,却三番五次弃他,每当面临抉择,她总是狠心舍他,将他狠狠抛下。
笑话,他堂堂一位皇子,出身高贵,如何要凭借她的爱意过活?
几个月以前,他如深闺怨妇一般,将自己关在银安殿颓废度日,她不喜欢酒,他偏要喝得醉醺醺,气死她。
可她不知道,狠心的小妇人入住太极殿,成了他父皇的爱妃,多可笑?
思及此,男子的眼尾泛红,他缓缓下移,她的颈子纤细而脆弱,只要他多使几分力,便可叫她香消玉殒。
明棣并未止住作弄的手,他怒火中烧,昔日的冷静不再,他想沉沦,想同她沉沦。
这个狠心的女人,入死她便是。
想囚禁她,想把她的手脚都锁上,将她锁在自己身上,走哪都带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