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越多,死得越惨,老太监替他俩掩了殿门,又苦心婆心规劝,“各位大人们,听咱家一言,今日你们就全当没来过太极殿,咱们啊,就把那些东西烂在肚子里头,可千万别在梦里,或是醉酒后吐露啊。”
他们纷纷附和,“是是是,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笑话,妄议皇家之事,家里头能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兰姝没打算如实相告,若不是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眼前这人可不会对她有所顾虑。
她前几个月醒来后目睹他那头银丝,就知男子定是遭了不少罪。
司欢吟那时说他重症不治,应当也并非空穴来风。
“我能救活他,日后他能活多少年,就看他的造化了。”
身为医者,都会将最糟糕的情况告知病患,但显然宗帝不这么想。他彻底被兰姝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竖子,子璋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还想着他人,简直是伤风败俗,有辱风化!”
兰姝头一回被老头指着鼻子骂,以往辱骂她的大多都是些女子,她听了个新鲜。
多吗?可她没逼他。
“臣女和徐世子有亲,太子殿下不过是……”
“你想说强人所难?当年徐家小儿在世时,又是谁和子璋青天白日就在车里私会?”
兰姝瞳孔一缩,这老头竟是个梁上君子。然她只征了须臾,她面不红,心不跳,无畏迎上他的视线,“我竟不知,堂堂一位天子,竟有偷听墙角的习惯。”
“你!哼,子璋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姨姨也是瞎了眼才会跟了你。”
不等宗帝反应,紧接着兰姝又说,“圣上如今又装什么好人?在姨姨去世之后奸.淫她的婢女,殴打她的爱子,甚至还将她唯一的女儿嫁去敌国,你是最没资格说我的人!”
宛贵妃死了十年,这十年间,无一人敢提及宛贵妃的名讳。
他恼羞成怒,作势要过来打死兰姝,兰姝岂会容忍?她继续咄咄逼人,“你明知道姨姨最疼爱他,他的背上却都是你打得伤疤,明镇宗,你真窝囊!如今装什么大尾巴狼?表什么拳拳爱子之心?明子璋若是死了,这难道不是你当年所希冀的?”
兰姝虽然盛气凌人,却涕如雨下。
她初初与他相逢欢好之时,那人背上的疤痕触目惊心,后来从飞花口中无意得知,那些蜿蜒如蚣的丑陋伤疤,竟都来自太极殿这位。
许是他后来不忍看她心疼的目光,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宽阔的背不再凹凹凸凸,恢复了以往的光滑。
这一番话下来,老头心里的伤疤被她无情揭露,他一瞬间似苍老十来岁,眼里满是疲惫。
三十多年前,太上皇被凌峰气到跳脚,一怒之下将他贬去简州,而今他的女儿也不遑多让。他们凌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沉吟片刻后恢复精神,浑浊的眸不再如先前那般锐利,“只要你能治好子璋,徐家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但也只是平民百姓,徐家的荣耀不再。”
兰姝没反驳,这已经是她给徐家争取的最大权益。
“朕还有个条件。”
老头一句话分三次说,兰姝隐隐不耐。
“既为徐家人,朕不允许你再出现在子璋的面前。”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要什么女人没有?眼前这人水性杨花,不过有一副稍稍好看的皮囊,赶明儿他就替子选秀,什么玩意儿,哪里配得上他的子璋!
说曹操,曹操到。
高公公不敢拦人,来人一脚踹开殿门,他如黑脸罗刹,近她身时,兰姝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苦涩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她腹中有些许不适。
男子拽了她,见兰姝依然立在原地,他缓和脸色,“跟我走。”
这病折磨他多时,他身形消瘦,下颌骨凌厉,可不就是个罗刹吗?
然他待兰姝却是极为温柔的,他近来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早在明霞受伤的第二日,他就察觉自己的变化,他不忍兰姝担忧,且还担心自己的模样吓到她。
兰姝莞尔一笑,她如天仙下凡,仔仔细细掰开他的每一根手指。他的手指修长,很漂亮,如今还染上病气,近乎乳白,极为好看,美如温玉,她垂下的眼睫当中目露不舍。
“太子殿下,如今妾身已为圣上的朝妃,还请自重。”
兰姝声音温软,一时间,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朝朝,你在说什么?”喉间似有蛊虫涌动,他强压刺痛,薄唇毫无血色。
兰姝不打算拖泥带水,将他轻轻推开之后,朝不远处的宗帝走去,唇畔勾勒淡淡的弧度,只是眼底却毫无笑意,“圣上已封妾身为朝妃,太子殿下,天寒地滑,珍重。”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理智全无,脖颈的青筋迅速暴起,男子攥紧了拳,胸膛上上下下起伏,难掩愤怒。
“没听见她说的吗?朝妃是你的庶母,来人,把太子送回去。”
“父皇!”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你是要弑父夺位吗,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储君的模样!”
天大一顶帽子给他扣下来,明棣呜咽几声,不由自主喷出一口血。
雪一直下,太极殿多了三位伤心人,不过也没多久,里面的主子就变成了两位。
蛊虫让他再度休眠,段吾过来扛他时,兰姝贴心地将紧拽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
少了风华绝代的太子,太极殿静了不少。
一老一少面对面而坐,兰姝执白棋,她心不在焉,心绪早已不知游离何处,手腕上隐约可见斑斑红痕。
宗帝盯了她一瞬,皱眉沉声,“凌峰是如何教你的?棋品简直不如三岁稚子。”
他又补上一句,“珠儿三岁时都比你下得好。”
兰姝对他翻个白眼,不屑与他计较。
老头似是和她杠上了,他洋洋得意,“他恨你。”
若他长了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了。
适才她没在那人面前表现一副凄惨的模样,相反,从她从容不迫的的反应中,男子可以得出,她并非是被迫的。
兰姝推开殿门,北风如浪潮般朝她扑来,她在风雪中淡淡应了他,“嗯。”
他恨她,恨比爱长久。
她神色疲惫,眼皮终是不堪重负,娇软的身子缓缓倒在门前。
太极殿住进了朝妃,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都说凌家有好女,有不少人曾见过兰姝,她的确生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早前她同昭王出双入对,不是没人跟萧管家打听,王府是否要进新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那等绝色佳人,的确归属于他们达官显贵。
然而,为何偏偏是宫妃?英雄迟暮,老皇帝可是年过花甲的了。
又有人说,昔年的宛贵妃曾在宫宴上相中了兰姝,还当她是想给儿子挑人,实际上却存着固宠的心思。
若不然,为何前有萧映雪,后有凌氏女?
流言便是从这传出去的,但传得也不太远,妄议皇家是非之人,隔日都被割了舌头。
再说宝珠自那日找不到兰姝后,她闹了好一阵,却无一人理会她的诉求。
昔日疼爱宝珠的老爷爷,眼下似是将她抛之脑后,她祖父忙于政事,舅舅也不愿再来兰芝阁。
无奈之下,她再度就读女学,只是讲堂里的夫子却换了人,不再是先前那位会夸她,会鼓励她的兰先生了。
宝珠萌生厌学心理,就连回到家,也不大和凌海玩。
“小舅舅,珠儿还要练琴,你下次再来找珠儿玩吧。”
砰的一声,她小手把门掩上,差点夹扁他的鼻尖。
宝珠却并未去练琴,小小的身子蹲在门口落泪,她娇嫩的指腹早已血迹斑斑,是被夫子罚的。
新来的夫子说她长了一副狐媚相,当众骂她琴技风骚,那些讥讽和恶毒的言语仿佛徘徊在她耳中,久久不散。
第209章 就这么想当皇后
“珠儿, 你开门,你快开门呀,你把门打开。”外面那人仍锲而不舍, 自顾自地砸门。
不及弱冠的少年, 哪里知晓少女心事。
宝珠小声抽噎了一阵, 她顾影自怜, 给自己抹掉小眼泪,又从胸前掏出通体乌黑的墨玉, 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黑天鹅吊坠。
她万般珍惜兰姝送她的每一样东西, 她已经没有爹爹了,老天如今竟叫她娘也弃她而去。
许是少女不肯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暗暗下定决心,想就此去问个明白。
只是待她打开门后,凌海依旧候在门口, 他朝宝珠吼了一声, “哭什么哭, 你娘又没死。”
他最不耐烦看宝珠掉眼泪,闻之,可令他浑身上下的血液迅速沸腾。
“你娘才死了。”
宝珠猛推他一把,“你走,珠儿讨厌你。”
“哼, 你娘嫌贫爱富,你娘肚子里揣了个龙子皇孙, 你娘不要你了。”
宗帝已经昭告天下,不日即将喜得爱子。
未等宝珠同他据理力争,凌海得了两记耳光。
“滚回去。”来人黑了脸,他眼神凶狠, 紧抿的唇迫使他的脸色看上去十分阴沉。
偏他捂着脸不依不饶,“我又没说错,她水性杨花,好女不侍二夫,她却……”
凌家没家法,凌峰顺手抄起靠墙的木棍,随着几声响入云霄的痛嚎,凌峰亲手将他打断了腿。
“你这个负心汉,你对得起我娘吗!好啊,我娘死了,你就开始打我,你今天索性就将我打死,让我一并随她去吧。”
他倒是有骨气,忍着剧痛也要撒气。
“不敬尊长,为父今日就是打死你又如何?”
“来啊,你来啊。”
一家子的硬骨头,凌峰气在头上,还真朝他走了去。
“小公子不懂事,还请大人手下留情。”朱信见状暗叫不好,捂了凌海的嘴,见他死不悔改,索性一记手刀劈了他。
祖孙二人目送他俩离去的背影,宝珠卷着发带踢踢石子,她怯怯的,又或是不好意思,上前扯了他的衣角,“外祖父,珠儿想见娘亲。”
凌峰默了默,也不知在想什么,摸摸她的小脑袋后,“好,外祖父安排你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