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玉舒沉浸在盛满热汤的木桶里, 上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玫瑰花瓣,不止花瓣, 里头还搁了不少香薰精油, 空气中弥漫摄人的馨香。她在王府的用度十分精细,柔软的脸蛋也染上红晕, 似能掐出一捧水来。
她紧闭双眸,唇畔不自觉地勾勒出完美的弧度,精致的脸颊上洋溢着浓浓的满足和放松。
“王爷呢, 醒了吗?”
她心系屋里那人, 是以并未在里面待多久。
“回王妃, 王爷用了膳后,一直未醒。”
夫妻本是一体,她方才也并未诓骗兰姝,他俩方才的确睡了一会,只不过是各睡各的。
岚玉舒着一身月白中衣,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时,心跳也急急切切地跳了起来。
她屏气凝神, 仿若自己就是要去捕捉野兔的猎户,唯恐对方受惊逃走。
近了榻时,她渐渐舒缓下来,双眸凝着榻上的俊美面庞发愣, 她已经许久许久未同他这般近了。
她脸上的红霞未散,抬手抚了抚自己的两腮,很烫。
她的目光格外柔和,蓦然,她试探性地往下,两人挨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男子呼出的热气。
面如温玉,唇若朱丹,邪魅又妖娆,眼前的玉面郎君美得惊心动魄。
可她知道的,明棣虽然面上温和有礼,待人接物却总是透露着一股凉薄之气,从不肯让人靠近。
“夫君。”
她柔声唤了他,紧接着又轻轻抚了被下的衣角,既丝滑又柔软。
眼前之人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心上人。
她少时曾亲眼见过他一回,彼时的少年英气十足,却同样有一颗柔软的心。他拉弓射箭,不伤兔子分毫,便能轻轻松松定住它的身子。
蓦然,她目露疑色,脑海中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的妹妹阿柔,并不喜欢活物,阿柔向来没有耐心饲养宠物。
那只兔子十分讨喜,通身雪白,只在耳背处有一撮浅浅的红毛。
那么,他当年打猎得来的兔子,又给了谁?
岚玉舒脸上的欣喜淡了些,她眼神空洞,怔怔地立在原地。
腊月飞雪,天寒地冻,目光所及之处皆被覆上一层厚厚的白。
自那场事故之后,兰姝与宝珠便不再过去施粥了,只不过有她们珠玉在前,那些贵妇小姐们乐得过去讨个好名声。
京城的风雪虽大,冻死的灾民却少之又少。
兰姝近来实在畏冷,父兄俩倒是贴心,给她请了工匠安装地龙,接连施工好几日后,她这才睡了个好觉。
但她也不乐意出去走走,整日窝在兰芝阁绣花喂鱼。
凌海时常躲在暗处吓唬宝珠,为此他又挨了好几顿打。饶是如此,他仍旧喜欢追着宝珠跑。
“珠儿,你得跟我姓!你是我们凌家的小孩,姓他明字,算什么事?去,跟你娘说去,叫她给你改个姓。”
凌海被兰姝打了几回,再也不敢在明面上招惹她。这个家里,他最怕的就是兰芝阁的那位,上回她可是下死手的,那手劲,比他爹还狠,抽得他耳朵嗡嗡响。
宝珠对他翻了个白眼,她这位小舅舅的脑袋里,常常冒出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她瘪瘪嘴,“我不要,珠儿才不去。”
日日同他玩耍,她已学会坦然拒绝他人。
论及此处,她有些伤心,目光幽怨。
她已经在凌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听说她那位父王,已经拜过老祖宗,全家老小搬去了东宫,却没有她这个小的什么事。
“哼,他们明家没一个好东西。”
也不怪乎凌海讨厌明家的人,除却他生母死在大牢之外,那位皇孙可是时不时就差人给宝珠送些稀奇古怪的,偏那些玩意甚得小团子喜爱。
“才没有,鹜哥哥不是坏东西。”
“哦,那他是好东西。”
凌海淡淡说了句,语气轻飘飘的,显然没放在心上。
什么好东西坏东西,在他眼里,明鹜就是个东西!
宝珠说不过他,小脸涨得通红,“小舅舅你好烦人!”
“不许叫我小舅舅,都把我叫老了,上回跟你说过的,要叫我海哥哥。”
蓦然,他目露精光,得意道:“珠儿不听话,该打。”
凌海打了她两巴掌,她又羞又恼,气得掉眼泪,“不许打珠儿的屁股!”
“珠儿不听话,就该打!”
他俩还想接着争辩些什么,却见那位清瘦的男子撑着一柄油纸伞过来,两人倒也默契,顿时收了声。
凌科进屋前睨了他一眼,他在兄长面前宛如褪了气的皮球,再也不敢放肆。
他这位兄长话不多,为人十分冷淡,他有些畏惧。
凌科有事没事便来兰芝阁转悠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的院子,随进随出。
“姝儿,怎么站在风口处?”他自然而然取来披风替她穿好,又举着她的手呼气,温声道:“别冻着了。”
精致的小脸蛋无悲无喜,由着他肆意摆弄。她长久待在屋子里,又往窗外看了许久,一时间有些目眩,正好跌入男子怀中。
他虽瞧着清瘦,身上却很热,烘得她暖暖的。
“多谢兄长。”兰姝稳了稳身子,正想站直身子时,男子却使了劲不让她走。
兰姝显然有些不满,闹着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他艰难开口,清润的嗓音也透着些许哑意,“姝儿妹妹该多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兰姝冷冷道:“兄长该娶妻了,凌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矮了。”
一物降一物,她说起话来杀人诛心,一时间让他哑口无言。
兰姝才不管他难堪与否,她又不是死人,这人身上直愣愣的一条,直往她屁股上戳,即便隔着衣裳,尤觉他身上滚热。
“我托你打听的事如何了?”兰姝褪下披风后往他手里塞去,她往下瞟了一眼,他这人脸皮子厚,不嫌臊,也不遮一下。
凌科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他来兰芝阁,可不敢指望兰姝伺候他。
“徐冰涵早几年的风头太甚,时时代替张家出席宴会,显然已经完全压过张夫人。只是好景不长,张家后宅里边,最厉害的还得是张夫人那位婢女青露,她虽是个妾,却对张夫人的私事了如指掌,不止如此,张夫人的私库也被她握在手里。”
他说累了,目光往见底的茶杯上戳去,兰姝挑挑眉,给他斟得满满的,显然不便拾取。
她就等着看他出糗。
“妹妹这茶是给死人敬的?”
他笑了笑,而后一饮而尽。舍命陪君子,即便兰姝递来毒药,他怕是也能心甘情愿服下。
“张岱是个男人,他是喜欢徐冰涵,但许是世事皆有定数,徐冰涵也像他从前那个爱妾一样,被青露害了。他当晚就提了剑刺死卧病在床的陈氏和青露,听说青露那位女儿,叫什么来着,张茹倩,那几日她刚好归宁,却见着这等祸事,她屁滚尿流,立时被吓傻了。一个痴儿,夫家闹着要把她休了。陈家不肯罢休,上了好几道折子弹劾。”
“张岱迫不得已,赔了一大笔银子,紧接着又迎娶了陈家的庶女。不过听说他那个表妹武仙儿,近来有孕在身。”
“涵姐姐呢?”兰姝不关心他们张家的事如何,她自始至终都只想知道徐冰涵的好赖。
“她没死,这么多年一直瘫在床上。”
这世道对女子多不公,兰姝有些倦意,伏在他肩头躺了会。
“兄长……”
“嗯,我在。”
兰姝闭了眸,轻声问他,“章哥哥呢?”
他并未话赶话,就当兰姝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耳畔传来他的嗓音,“听婢女说,今日的安胎药还没喝,我去给你取来。”
他在凌海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只不过自己比他幸运些。他从记事起,便从凌峰那处得知,自己并非他亲生。
依稀还记得那一日的小兰姝想与他分享松子糖,她很标致,很可爱,自己少时却总想弄哭她,他想看她哭着唤哥哥的模样。
然而事与愿违,糯米团子只会哭,不会叫哥哥,甚至此后还爱躲着他。
凌科年过三十,的确该成家了,媒人倒也真如她所说,时常过来,小到豆蔻少女,大到寡妇带女,她们说得天花乱坠,他却丝毫不曾动心。
待他走后,兰姝抬手捂住干瘪的肚子,月份尚浅,想来应当是在马车上的那一个月有的。
凌海方才吼得大声,她听得清楚。那小子的心思不难猜,赤裸裸地将野心呈现在外人面前。
然他爹是个内敛的,想来是随了他娘的缘故。
他娘多虑了,怕是她也没有料到,那人与她之间,竟突然就断了。
如窗外漫天飞舞的雪,看得见,摸得着,扬在掌心却会化。
凌科来得很快,苦涩的药汁黑乎乎的,兰姝瘪瘪嘴,她不想喝。
同兰芝阁一样,东宫亦是弥漫着苦涩的汤药味,经久不散。
明棣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
无外伤,无淤青,他每日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从半日到两三个时辰,再到一两个时辰。
宗帝大怒,提着剑架在他们脑袋上,逼迫他们势必要救活太子。
太子活,他们活。
东宫若发丧,他们九族通通都要入大牢。
可无论他们施针也好,放血也罢,仙芝灵丹,所有法子都试过了,那位玉人依旧毫无好转之意。
第207章 我有办法救明子璋
英雄可以战死, 可以病逝,可以老死,唯独她不许徐青章毫无尊严地在大牢里面受辱而死。
世事茫茫如大梦, 司欢吟那时给她下的剧毒早已侵入肌理, 她又是如何绝处逢生的?
她不是没注意到, 眼睛比以往还要透亮几分。
医书上曾记载, 南海有一人被蛇咬伤,双目坏死, 幸有一赤脚大夫死马当活马医, 给病患换了死刑犯的双目。许是上天垂怜,还真让那人重新看到色彩。
可若非情不得已, 又岂会在眼睛上动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