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南蛮圣女被关在这吗?”
比起涂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棣一走,她就寻了时机逼问飞花,当真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飞花迟疑几瞬,她是晓得兰姝的脾性的,就连她的正经主子都招架不住,她又如何违背小娘子的意愿?
“凌小姐,圣女她的确被关在暗牢。”
屋子里现只有她们二人,宝珠坐不住,用过膳后已经去外面找桑慧玩了。飞花虽自小在暗卫营里待着,眼下在兰姝面前却有些坐立难安。她总觉得兰姝跟明棣在一起待久了,神态也沾染了明棣那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兰姝抿了一小口清茶,静静望向窗外的荷叶,“他离开时是怎么说的?”
“王爷吩咐属下,只要您开心,什么事都依着您。”
兰姝噗嗤一声,她忆起昨夜的闺房之乐,那人顾着自己欢喜,将那气势汹汹的洪水给捅破了,结果被她浇得直喘气。他还一脸不满跟她抱怨,说自己的眼儿要被她的水淋坏了,俨然一副任君尽欢的小倌儿神态。
“嗯,我要见她。”
此等夫妻趣事,自是不必告知他人,好在飞花也不是个嘴碎的,倘若面前的是宝珠,怕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飞花体贴,在兰姝下地牢之前,给她披上了暖和的兔毛大氅。地底下阴暗湿冷,同上面是一个天,一个地。
即便她命人收拾了一番,兰姝走下台阶后仍打了个寒颤。
她拧紧了眉心,“这里关了多少人?”
昏暗的地牢隐隐可见黑漆漆的人影,却依旧让人心生阴森可怖之情。
“不多,只有一二十人。”
飞花胆战心惊,唯恐小娘子接着往下问,好在兰姝对这些囚犯并无太多兴趣。
虽然兰姝走过来的这条道干净,木门里边却是遍布污渍,空气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兰姝接过飞花递来的帕子,她捂着鼻子继续问:“她怎么样?”
南蛮圣女在庆国过得风生水起,她无法想象,那位满身银饰的女人能蜷在暗无天日的牢里苟且偷生。
“不太好,她的创口发炎了。”飞花怕她多想,又快速解释了一句,“王爷找人给她看过,她不肯接受治疗,只说让凌大人过来见她。”
走了大抵一盏茶的时间,兰姝顿住脚步,眼前的牢房还算整洁,一张榻,一床被子,甚至还特意给她点了一盏灯。两人凭着木门相隔,兰姝默了半晌,那个女子的确很糟糕,她的脚筋溃烂,就算日后治好,也是个废人了。
许是母女连心,多日不曾清醒的司欢吟强撑着精神抬了眼皮子,然她的眼神似是不太好,看得有些久。
“你来了。”
她声音嘶哑,蛄蛹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在兰姝眼里,她的动作实在滑稽。
“别动了。”
她尝试了好几次,非但没坐起来,反而砰地一声从上面摔了下来。
“咳咳,咳……”
司欢吟精神不大好,她咳得很大声,兰姝听得直蹙眉。
“他呢,还是不肯见我吗?”
“你和他初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
兰姝昨夜本想从凌峰口中得知全部,可一听他的说辞,她就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司欢吟不答反笑,“咳咳,小姝儿,你爹应该告诉过你吧,哈哈。”
牢门外的女郎站得笔直,她神情淡然,丝毫没受司欢吟的影响。
“行,既然你想知道,咳咳,娘亲这就将那些往事告诉你。咳咳,咳,姝儿,你走近些,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凌小姐,不可。”
“哈,你是昭王的侍卫吧,这么怕我干什么?若论亲疏,他昭王还排在我后头呢。”
兰姝站在离她一臂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你别耍花招了,说吧。”
“你应该从峰哥口中得知,我与他初识,是被他英雄救美了吧,哈哈……”她笑得猖狂,继而胡乱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那是我骗他的,哈哈,峰哥真笨。你不同,姝儿,你不愧是我的女儿。”
“那年我十七岁,再过一年,我就需要给南蛮诞下下一任圣女,咳咳,可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女子毫无出头之日?所以我逃了,我本想就此一路游山玩水去往大庆,可我迷路了,居然闯入了大铎。我很快就遇上了你父亲,那年的他书生意气,满腔热血,还以为我被人侮辱了,哈哈,就算没有他,那些歹徒也会惨死的。”
“在你爹面前,我只需要装可怜,装柔弱便是了。可他到底是个没权没势的书生,姝儿,你能懂我的吧,若是你当年没有徐家这条出路,叫你去当老男人的共妻,你也是不愿的吧?”
她表情狰狞,匍匐在地,慢慢挪到牢门面前,又将手伸向兰姝,“姝儿,我们是母女,你能理解娘亲的吧?”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去了大庆,成了大庆国王最疼爱的女人,可我生下孩子后,他仍然纳了别的妃子,我讨厌同她们争宠。于是我跑了,恰好听到你父亲被贬去简州的消息,哈哈,你父亲,你父亲在新婚之夜丢下了她,同我睡了一晚。我知道的,他最是心软,只要我掉几滴眼泪,他就于心不忍了。”
兰姝眼里的厌恶不言而喻,而司欢吟显然没错过她的嫌弃。
“姝儿,你还不知道吧,那白氏所生的儿子,不过是小厮的种罢了,我怎么会容忍峰哥动那黑氏白氏?哈哈,哈哈哈。”
她语气戏谑,放声大笑,兰姝却觉得她笑得可怜。
“从我记事起,娘亲和爹爹的感情就一直很好。”
四周陷入死寂,这里密不透风,静,太静了,一丝一毫的杂音都没有。
“爹爹喜欢给娘亲梳发描眉,爹爹会给娘亲画小像,还会……”
“够了!”
“爹爹和娘亲琴瑟和鸣,你也知道的,不是吗?若不然,何苦你如今要顶着我娘的脸?”
“闭嘴!凌兰姝,你是我的女儿,峰哥也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女儿不错,但我宁愿自己是娘亲的女儿。你自私自利,因为权利,你抛弃爱人,因为权利,你多次用活人制蛊,你知道你的蛊毒害死了多少人吗?”
“况且,你自以为傲的爱人,也在背地里阴了你一把,不是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
司欢吟被说到痛处,她猛拍牢门,叫嚣着要出去杀了兰姝。
旁人所言不假,而且昨日凌峰过来见她,身上的确穿着大铎的官服。
“让我猜猜,是不是你把他救活了之后,还让他失去了记忆?你是和他过了几年好日子,就连儿子也生了一个,但你儿子不受宠爱,想必是他没过多久记起了往事,我猜的不错吧?”
“哼,随你怎么说,峰哥会来见我的。”
兰姝见她冥顽不灵,她狠吸一口气,“他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他!”
“凌兰姝,你给我回来,你把话说清楚,峰哥怎么了?凌兰姝,你回来,你回来!让峰哥来见我!”
第195章 长生辫
兰姝怎么也没想到, 此时的她原以为余生还很长,毕竟司欢吟顶着她娘年轻时的面容。
然,这些都是假象。
她没料到自己的一句气话, 竟葬送了这位女子最后一丝希望。
这天下自古以孝为先, 孝于德行之本。
她自认为兰姝是尊师敬长的小娘子, 再如何, 她也不会拿凌峰的性命说笑,且兰姝今日身穿一身白, 倒真应了她口中诳语。
可她忘了, 她身上流着她的血。
玉人喜白,兰姝心悦于他, 自然乐于迎合他的喜好。
爱人的离世让她的眼里失了生机,她望着兰姝慢慢远去的背影又哭又笑,心中的信念如雪山骤崩。
“峰哥, 你真笨, 你女儿也是个笨的。”
飞花说了谎, 明棣将她抓来后,当天夜里她就被断了脚筋。说什么给她找了大夫来看过,假惺惺!
牢里暗无天日,此处又湿又冷,还有诸多硕鼠蚁虫, 她日日难挨。
那位风华正茂的昭王,他模样倒是生得好, 心思却也极为歹毒。不过她能理解,生于帝王之家,手段若是不狠一些,怕是早就化作黄土一杯了。
“小姝儿, 咳咳,我等着,等着你恨他的那一日。”
她和凌峰的孩子心思单纯,如何玩得过那只老狐狸,她笃定那人日后定会隐瞒兰姝别的,她期盼着兰姝有朝一日会像她这样,被深爱之人从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峰哥,你心中有大义,吟吟不怪你。”
她的声音渐微,细细一看,从她溃烂的脚筋处钻入一条黑色蛊虫,它以极快的速度在她的皮下移动,很快,她的七窍都淌出了鲜艳的血流。
这蛊虫本是她给凌峰准备的,方才她叫兰姝靠近,也是存着想杀死她的念头,只可惜这只老毒物,最终还是给她自己行了方便。
兰姝头也不回地离她远去,她并未听见这位传奇女子的遗言。
暗牢幽闭,兰姝本能地拢了拢大氅,她俩正依着来时的路回去,只是这回行至半途,她却在岔路口停下了。眼前有两条道,除了官道外,左边还有一段黑不见底的小径。
“那边也关着人吗?”
“是,那边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烧杀抢掠,□□妇人,还吃人肉!”飞花有些激动,她见兰姝立在原地顿了小半刻钟,她急忙催促,“凌小姐,您大病初愈,此处不适合久待,您还是先上去吧。”
眼前漆黑一片,且里面的腥臭味极重,兰姝沉吟片刻,她也不知为何,腿脚就像是灌了铅似的,寸步难移。
“他们是不是活不成了?”
飞花垂眸抿唇,她的声音很轻,“是,凌小姐。”
寒冷一点点侵入小娘子的肌肤,兰姝打了个寒颤,“走吧。”
同官道的宽阔敞亮不同,那处太黑了。
倘若兰姝往前走几步,便会发现牢里那人的头上扎着长生辫,一缕一缕,是她替他扎的,如今却血迹斑斑,却仍看得出束发之人的用心。
长生长生,四条长长的长生辫,足以可见那人有多希望他平安顺遂。
可他没有时间了。
他眼窝深陷,两眼空空,里面黑黑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眼角干涸的黑色血迹。
虽双眼失明,可兰姝一来,他便察觉了。小娘子的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然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兰姝因他落泪,即便胸膛的血涌上喉间,似有千万蛊虫啃咬,他仍旧咬舌抑制住强烈咳嗽的念头。
“章哥哥他还没回来吗?”
许是飞花口中的谎言让她放下心中警惕,兰姝故作轻松,试图从她这里打听那位郎君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