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瓮安目睹那抹罗裙在空中飘扬的弧度,直至隐入房中,他才抿唇温声道:“她今日受了委屈,麻烦给她泡一壶安神茶。”
“是,多谢高大人送小姐回来。”青蒲红着脸答谢。
林书嫣来得很快,不过一盏茶时间,这位风风火火的林掌柜已然出现在兰芝阁。
“姝儿,谁给你气受了?”
林书嫣拉着她好生查看了一番,见她身上确实没有被打过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姐姐……”
“不怕,你只管报上名来,姐姐想办法给你出口气。”
林书嫣就是待她这般好,身侧这位娇柔的小娘子被她疼爱多年,一朝入女学,竟被欺负了两回。她心里憋着火,势必要叫那背后之人不好过。
丫鬟对于兰姝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只说凌小姐同昨日一样,又提前家来了。
如何提前?那定是被欺负了。
林书嫣一想到小娘子入学前坚定的眼神,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
她的姝儿,分明前几日还那么渴望,那么期待去讲堂。今日一见,她却如一株被狂风暴雨拍打过的娇花,眼里失了光。
眼下她也不由得怨上了昭王妃,甭管孰对孰错,她都要护着自家姐妹的。
“林姐姐,姝儿不想去女学了。”
小娘子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外面的声音太多了,她心里竟有些感谢她爹爹当年禁止她出院子。
她这样的人,如何与人和睦相处?
“姝儿,不是你的错。好姝儿,不去就不去了,那劳什子女学,竟这般欺你,不上也罢。是姐姐看错昭王妃了,姝儿,别生姐姐气。”
林书嫣将她抱在怀中,细声细语同她告罪,也不知她哪句话得了小娘子欢喜,她眼里释然,乍然有了些许光亮。
说她小气也好,吝啬也罢,她的人,只可以喜欢自己,不许她对什么王妃郡主有好感。
兰姝在她颈窝处蹭了蹭,“林姐姐,你真好。”
小娘子不同林书嫣讲述自己的遭遇,林书嫣却不能弃她不顾,她安抚好兰姝之后,就使了银子吩咐人去打听来龙去脉。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半日,她就知晓自己娇宠的小娘子受了谁的气,又遭了什么罪。
“吩咐铺子的掌柜,日后一律不许卖给怀庆公主府的人。”
若她林书嫣仅仅是一个商户,她便也罢了,民不与官斗。可她在外的身份是侯夫人,谁敢不给她几分薄面?况且,一个公主而已,无兵无权。
经了林潭嫣一事,她如今也算悟了,她此生惟愿护好兰姝和家里那小魔王,别的,倒都是其次的。
“是大理寺卿高大人送姝儿回来的?”
“回小姐,正是高大人。”青蒲迟疑片刻,接着道:“小姐,奴婢觉得,高大人好似对凌小姐有情。”
“这我倒是不知道,往年也没听姝儿谈起过他。”
青蒲颔首掩去神情,“小姐,不如让凌小姐和高……”
“不成,高瓮安他家里还有位正妻,姝儿怎能过去给人做小?”林书嫣想也不想,下一瞬就拒绝了丫鬟的提议。
“是,奴婢说错话了。”
“先看看吧,上回那个林公子也递过几回帖子。”
林清在得知那日相看的小娘子就是他当年一见钟情的兰姝后,他难掩激动,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过来,不过自然是被林书嫣拦下了。
经林书嫣宽慰,兰姝在女学受的气去了六七成,她正打算明日去普济馆帮忙,也好问问高瓮安的冻疮。
不想当天夜里,昭王府便来人送了礼。
深夜造访的却不是萧管家,而是兰姝前两日见到的那位马翠花,她得了岚玉舒赏识,已经在她手下当起了姑姑。
对于兰姝接连两日被罚之事,她略有耳闻,碰巧岚玉舒要使人去凌家,她便自告奋勇过来了。
马翠花虽然泼辣,却对兰姝无甚恶意,心想她左不过是个被宠惯了的官家小姐。
“朝华县主,我们王妃已经辞退了李姑姑,劳您体谅则个,这是我们王妃给您准备的赔礼。”
岚玉舒被明棣说了一遭,她心里惴惴不安,终是连夜派了人过来讲和。
若是旁人,兴许会受宠若惊,可心思敏感的小娘子,只当这迟来的道歉,比草还贱。
隔日明棣现身于昭明学院,群情鼎沸,可他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那位雪肤花貌的小娘子。
他笑脸吟吟跟人讲课,心里却窝着一把火。一个敢翘他的课,另一个敢动他的人,很好。
回府时,他的目光幽暗,浓黑的眸子里翻滚着戾气,心底想了千万种惩罚人的手段,他那几近癫狂的恶意,想通通施加在那位冰肌玉骨的女郎身上,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昭王府的人知道主子今日心情不佳,都夹着尾巴做人。
不说下人诚惶诚恐,就是岚玉舒心底也担惊受怕。她不料,明棣竟会亲自去讲堂授课,底下人满为患,就是前两日兰姝罚站的那地儿,也堵满了人。
谁不想一睹为快,瞅一瞅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
不成想,他的确并非浪得虚名,当真长了一副妖孽般的容颜。秋水为神玉为骨,[5]如他这般妖颜,世间绝无仅有。
自己的夫君如此支持她的决意,这是她早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他却极为不高兴,这几年与他相处下来,也将他的性子琢磨了五成。明棣表面上虽然温润如玉,私底下却最不能容忍旁人接近他,是以她从未想过明棣居然会去替了夫子,他可是最烦旁人凝视他的。
而今日不止有女学生站在走廊遥遥相望,她亦是站在人群当中痴痴地注视他。
岚玉舒正深深反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却见明霞过来哭丧着脸,“母妃,父王怎么了?方才霞儿想去找他,段吾却说父王心情不好。”
明霞没见着她父王,心中委屈,扑在岚玉舒怀里痛哭流涕。
“呜呜呜,霞儿,霞儿想父王。”
她头一回吃瘪,往年的明棣对她无所不应,就是水中的月亮,只要她想要,都得给她捞上来把玩。
她哭得伤心,巨大的落差感让她无法接受事实。
却也因明霞的这一顿乱嗷,迫使岚玉舒想通其中关键之处。
此时刚过正午,岚玉舒又差使了人去凌家,只是这回去的,却是那位吊梢眼严嬷嬷。
“朝华县主,请吧。”
兰姝睡到日上三竿,刚被青蒲梳好妆发,便不得不应昭王妃之约,同严嬷嬷一道上了马车。
车厢里唯她二人,严嬷嬷冷哼一声,即便她是奴才,是奴籍,此刻的她也满眼的不屑。狗仗人势,她是半点都瞧不上这位没有父兄作为靠山的朝华县主,不过是一个孤女罢了。
[1]摘自《孟子·离娄上》
[2]摘自《论语·述而》
[3]摘自陈叔宝《戏赠沈后》
[4]摘自张载《横渠四句》
[5]摘自杜甫《徐卿二子歌》
第157章 迷藏
兰姝昨日已被林书嫣哄好, 不想今日又同岚玉舒扯上了关系,她弄不清这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严嬷嬷年纪不大,四十来岁的年纪, 最是嫉恨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饶是一个婢子, 她也耐不住想打压兰姝的心。
“朝华县主, 王妃给你几分薄面, 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兰姝心情苦闷,她的小日子快来了, 小腹滚烫, 好似燃着一把火。她委实不愿同她们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接触,管她王妃也好, 郡主也罢,若要她与她们虚与委蛇,还不如让她去普济馆救几个生了病的老百姓。
“哼, 朝华县主, 你可给我听好了。待会到了昭王府, 什么该看,什么该摸,凡事可都要掂量着点。否则,仔细你的爪子!”
严嬷嬷见她闷不做声,正欲过来拧她一把, 岂料她踩中自己的裙摆,一个趔趄, 恰好马车又停了下来,这虎婆子直接将自己从马车里摔了下去。
“哎哟,哎哟,我的腰, 痛死我了。”
兰姝撩起车帘,一看这婆子把腰给闪了,牙齿也磕掉两颗,下颌处顿时红肿了起来。
“你是死人吗?怎么赶的车,你这狗奴才,摔死姑奶奶了。”
她缺了两粒牙,说话漏风,兰姝垂下脑袋抿了抿唇,她可以笑吗?
“哈哈哈。”
耳中涌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正当兰姝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憋住,那声音是不是出自自己喉间时,下一瞬她的大腿就被人抱住了。
“娘亲!”
“娘亲娘亲,您是来看我的吗?福康姐姐,娘亲真的在你们家!”
几人站在昭王府侧门面面相觑,这小公主怎么唤朝华县主娘亲啊?
明霞两度骗她,宝珠两度上当,这两回却都见着了她的娘亲。
小团子嘴角挂着藏不住的欢喜,她把脑袋埋进兰姝的腰腹,“娘亲,娘亲,珠儿好想您。”
深宫孤苦,她一个小孩子哪懂什么荣华富贵,她所求的,不过是有人陪她玩,还有她的美人娘亲,她香香的,好喜欢娘亲身上的气味。
严嬷嬷悻悻然从地上爬起,尖酸刻薄道:“还站在这干什么,朝华县主,请吧,让王妃等久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兰姝并未搭理她,只见素娥含笑,掏出帕子给小团子擦了擦,又点了点她的鼻子,“热吗?”
“娘亲,珠儿不热,福康姐姐说来王府就能见到您,宝珠是跑过来的!”
“就知道嚷嚷嚷,岑宝珠,你吵死了。”
周遭的人不多,除了她们母子和严嬷嬷等人外,就只剩那位尊贵的福康郡主,而站在她旁边的那位应该是她的陪读。
对面两个小女郎的脸上没有半点热汗,且另一辆王府的马车里还在往外散着丝丝缕缕寒气,偏偏搂着她的这位小公主双颊通红,热得满头大汗。
兰姝抿唇不语,心中却越发不喜那位福康郡主。
况且,即便是深闺中的她也略有耳闻,这个小团子不仅得了宗帝的青眼,甚至她是上过玉牒,改过姓氏的,她早已改姓明,而非原来的岑宝珠。
“娘亲?”
宝珠人虽小,却同样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明显感受到兰姝的情绪不对,昂首朝兰姝望去。而她的美人娘亲却在下一瞬将她抱起,“珠儿,我们走。”
“啊啊啊,娘亲,珠儿好高啊。”
小团子自记事起,从未被人高高抱起,且这人还是她的美人娘亲。宝珠的双眼炯炯有神,闪着明亮的光,她兴奋地搂紧兰姝的雪颈,“娘,娘亲!”
留在原地的明霞感觉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她同宝珠一样,双颊粉润,却并非是热的,全然是被那对母女给气的。她又羞又恼,眼里难掩妒忌之情,只因昭王妃都未曾那般抱过她呢。
自小娇纵的福康郡主,哪里受过这般气,她丢下几人,气着也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