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姐姐今日过来,正是来告诉你女学的消息的。”
岚玉舒动作很快,没人敢不给昭王府面子,于是荒废多年的女学很快就步入正轨。
“凡是女子,皆可入昭明书院。考虑到有小郡主那样的小女郎,故而给八岁以下的女郎行了方便,准许她们带上一个陪读。因为本着让女子能学一门立足的手艺,女学里面开设了女红、射艺、茶艺、书法、丹青、礼乐和雕刻的课程。”
林书嫣知道她骑射和女红好,原以为兰姝是去玩的,不想小娘子选了书法和丹青两门课。
“姝儿,不再多考虑一下吗?林姐姐听说,女学里每个月都要考核一次。”
岂料明眸皓齿的女郎眼神坚定,“林姐姐,姝儿想学。”
眼见她欺霜傲雪,丝毫不惧艰辛,林书嫣只得暗自下决心,要替她打点周全才是。否则到时候名落孙山,指不定还得抱着她哭得梨花带雨。
这日,丫鬟给她收拾了一身青衿襦裙,端的是清新淡雅的气质,给她原本的娇艳媚色也减了几分杀伤力,不至于让人见了后,嫉恨天道不公,质问为何老天独独偏宠她,给她这副倾城倾国的面容。
“几时了?”
兰姝刚用完早膳,又抚了抚腕上的白玉镯,她一身的雪肤,不输这玉镯半点。
“回小姐,刚过辰时。”
青蒲二人已然成了兰姝的婢女,这几年她俩也是尽心尽责伺候着她。但兰姝心底清楚,这两人还想着旧主,好奴不侍二主,故而并不曾同她俩交心,只当个寻常丫鬟使唤。
她今日起得早,凭栏而立看雨打芭蕉,昨夜下了一阵小雨,眼下还淅淅沥沥地滴着少许。
大抵过了两刻钟,青蒲过来提醒她,“小姐,该出发了。”
昭明学院位于天子脚下,离得不远,并非如男子书院那般建在郊外,亦或是半山腰上,只在原址上推倒了东西两边的墙,又扩建了一番。
兰姝刚一下马车,就被争吵声吸引了目光。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被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子指着鼻子骂道:“快跟老娘回去,你这败家娘们,不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是你这种人能待的地儿吗,快走,别污了贵人的眼。”
那妇人也是个泼辣的,被她死死拽着,却不肯妥协,“放开我,你儿子是个瘫子,谁要和他过日子?”
“老娘买了你,你就是我们老王家的媳妇,你生生世世都要替我们家传宗接代。”
婆子也不嫌脏,伸手就往地上捏了一把烂泥过去,甩了她一身的脏污。
好在兰姝被青蒲拉开了,才免于一场灾祸。
而不远处也缓缓赶来了一辆描金金乌马车,就连上面坠的珠帘都是紫色的玛瑙,通身气派。
众人目睹马车里先下来一个身形臃肿的婆子,再是一位牵着小女郎的温婉妇人。
直到兰姝目睹旁人对她行礼,她这才意识到,与她隔了几丈远的那人,就是昭王的妻子和女儿。
兰姝颤着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她的心跳微不可察地快了一拍。
原是林书嫣当真没有说错,眸中之人的确温婉可亲,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
已经有人上前同岚玉舒说了来龙去脉,她先是将明霞托给严嬷嬷看管,继而端着步伐朝她二人走去,“这位夫人,这间女学是我办的。方才听人说了你家里的情况,我深表同情,这里是些碎银子,希望能解你们燃眉之急。至于你的儿媳,还望你能让她过来学一门手艺,我们只上半日课,不耽误回家的。”
老婆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儿子的腿就是被那些纨绔子弟打残的,而今跟她柔声说话的贵人,显然有不少话语权,她结结巴巴开口,“奴,奴省的,多谢贵人。”
布满黑泥的双手从岚玉舒手中接过钱袋子,临走前还恶狠狠拧了一下她的儿媳。
岚玉舒丝毫不嫌这位满身狼狈的妇人,“还好吗?先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吧,”
马翠花何德何能,能见到这样的贵人,偏这仙女还对她极为温柔,“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一场闹剧,终是在岚玉舒手上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礼数周全,从容面对,众人也对这位昭王妃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她的确半点架子没有,倒像是位平民王妃。
兰姝目睹牵着小女郎缓缓离去的女子,她心中打起退堂鼓,竟不知自己来上课是好还是坏。
小娘子面色煞白,樱红的唇都褪了颜色,没有半点血色。青蒲以为她被那对疯婆子吓着了,急忙上前询问,“小姐,可还好吗?”
及至周边的人尽数散去,她深呼吸几口气,淡淡道:“我没事。”
有了这一遭,学院里的女子越发钦佩岚玉舒,“我听人说,王妃是个温婉的人,起初我还不信呢,没想到还真是。”
“就是就是,王妃她也太好了。要我说,就该把那恶婆子打一顿才是。”
耳中陆陆续续传来讨论昭王妃的,兰姝跟在她们身后,也因此听了一路岚玉舒的事迹。
她是庆国人,逃婚时,误打误撞闯入北地,之后还替北昭军找了一座矿山,自此成了王府的舒夫人。很快她就替昭王生下一对双胞胎,北昭军里边,没有人敢不尊敬她。
倒是没人说昭王是否宠爱她,但她既然顶着昭王妃的身份,有子有女,又何惧容颜衰老?
许是兰姝的存在感太强,前面的两名女子不约而同朝后看去,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1]
好一位天姿国色的大美人,莫说男子,她们同为女子,此刻也痴痴地看呆了。
“天呐,我原以为昭王妃就已是沉鱼落雁之姿,不想这位小娘子却是人间绝色。”
“是呢是呢,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竟如此美貌。”
“嗳,她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朝华县主?我听表嫂说,当年朝华县主巾帼不让须眉,还长了一副天香国色的容貌。”
不止她俩,前面的人也陆陆续续朝兰姝看了过来,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小娘子面上一热,顶着压力,好不容易寻到了讲堂。
她甫一走进去,讲堂里的人也都停了动作,有欣赏的,有惊讶的,有嫉妒的,兰姝早已习惯旁人打量的目光,她寻了个靠窗的桌案坐下,静待夫子过来讲学。
她非云非月,她只是一个好看一些的女郎罢了。
然而,同男子一样,满座的女子当中,实是不乏有人想与她结交一番的。
“请问,你是那位朝华县主吗?”
兰姝回头,是方才在走廊上的那两位女郎,见她俩眼中并无恶意,兰姝缓缓点头。
“我们可以坐这里吗?”
在兰姝同意之后,其他人免不了唏嘘一番,不想这位高冷美艳的小姐竟这般好说话,早知道她们也要过去占个座。
“县主,我是张岱张大人的表妹,武仙儿,她是高瓮安高大人的妹妹,高萍。”
两位女郎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兰姝思索一番,正欲询问徐雪凝的近况,却见一位年纪稍大的女夫子走了进来,她眼神锐利,粗略扫过一眼,便被窗户旁那位昳丽的女郎吸引了去。她心中大为震惊,世间居然有如此貌美之人,即便身穿极为浅淡的天青色襦裙,却依旧掩不住她的美艳。若与那位玉人比肩,她竟不分出个好赖。
“安静。”
众人只见女夫子进来就板着脸训人,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
“你们既然进了昭明学院,合该服从管教,若被我发现功课和考试有作弊者,一律按退学处理,尤其是那些背地里使了银子想巴结师长的……”
兰姝原以为她会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开始授课,结果这位严肃的女夫子在上面讲了小半日的院规,听得她是昏昏欲睡,实在枯燥。
她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看去,却在下一瞬被人点了大名,“凌小姐,既然你不愿上我的课,那就请你出去吧。”
旁人不认识什么凌小姐,顺着夫子的眼神望过去,才知道是那位美艳的小娘子。
众目睽睽之下被她指着鼻子怒斥,饶是兰姝脾性再好,这会也免不了尴尬,白皙的小脸瞬间红得像初升的艳阳似的。
“夫子,不关凌小姐的事,是你说的规矩太多了。”
武仙儿自认为不是好友的错,即便她才刚和兰姝相识。
“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你们不愿上我的课,你们几个都给我出去站着。”
“走就走。”
武仙儿也是个直脾气,她拉着兰姝就往屋外走去,丝毫不惧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
乐祸幸灾,实乃人之常情。
兰姝也没料到,她头一回上课,竟落得这般田地,还害苦了旁边这位女郎。
“抱歉……”
“凌小姐……”
两人同时出声,继而都轻笑了一阵,屋里又传出夫子一板一眼讲规矩的嗓音,武仙儿率先开口,“凌小姐,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爹爹给我取名兰姝。”
“兰姝,兰姝,”她轻轻唤了两句,眼前一亮,“好名字,兰姝,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小娘子羞羞怯怯地点头,她太热情了,兰姝打心底里觉得她有些耀眼。
“里面那位是怀庆公主身边的李姑姑,怀庆公主她打小就和怀安长公主不对付,尤其是长公主办了南风馆之后,她更是上谏了多回,更是同李嬷嬷指着鼻子骂她。”
这个事,兰姝倒是有所耳闻。两位公主如今都年过花甲,却也都是寡居的老人。然而怀安公主最重规矩,她见不得自己的长姐放浪形骸的做法。
她认为,女子合该为夫守节,那是身为女性的傲骨。她委实瞧不上贪图享乐的长姐,偏偏人家还占个长公主的身份。
“兰姝,你长得真好看,太美了。”
正当兰姝欲再度提起徐雪凝之事时,却又被人打断了,“二位小姐,已经到上课时间了,为何站在外面?”
来人的短短一句话,将这二人打回原形,是了,她俩正在被夫子罚站呢。
“回王妃,我们二人是被李夫子赶出来的。”
岚玉舒先是狐疑地瞅了几眼兰姝,继而打发人去了解情况。
她刚把明霞送去讲堂,又过来巡视了一番,却见这两位小娘子站在屋外有说有笑的,先不说她对这二人什么看法,但凭她俩头一回上课便遭了夫子的驱赶,她心中委实没什么好印象。
严嬷嬷来得很快,她倾身附耳几句后,岚玉舒面露古怪,她垂眸细细考虑了一番,接着叫她俩家去了。
“啧,兰姝,我还以为昭王妃是个明事理的人呢,没想到……嗳,是仙儿我一颗真心错付了。”
武仙儿垮着脸同兰姝倾诉,不多时,她又满面笑容,“兰姝,走,我们出去玩去。”
她来京不久,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时候。可她俩走了两盏茶的时间,绕了好几圈,也没寻到这间书院的大门。
武仙儿指着不远处的凉亭说道:“呼,兰姝,不行了,我走不动了,我们去歇会吧。”
武仙儿原以为小娘子同自己一样,是个羸弱的主,不想她屁股刚落下,气还没喘顺呢,身旁的小娘子便急匆匆地跑远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扑通一声,深绿的湖面荡起一阵水花,她站在岸边,唯见水下的兰姝正拼命游向湖的对岸。
湖泊不大,经风一拂,波光粼粼,泛着晶莹的光。
情急之下,她也忘了呼救,待那位仙娥游上岸之时,她这才眯着眼眺望,目睹兰姝从水里捞出来一个小女郎。
湖水刺骨,兰姝气喘吁吁,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她没多想,双手交叠在小女郎的胸脯,按压了几下,又给她渡了几口气。
如此反复几回,没过多久,被她捞起来的这个小团子转悠悠地醒了过来。
“呜呜,娘,娘亲,珠儿好害怕。”
她一睁开眼,眨了几下眼睛,弹跳似的坐起身,小手搂着兰姝哭诉。
恰好这一幕落入武仙儿的眼中,她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问道:“兰姝,她,她是你生的?”
眼前的女郎模样姣好,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大抵同她差不多大,如今怀里那位五六岁的小团子却抱着她唤她母亲,叫她如何相信?
只是她细细观察一番,或许也是她先入为主,她俩却好似真的有几成相似之处。小娘子口中之言,莫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