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邺硬声道:“善善,你……”
善禾攥住他手臂:“才刚躺在这,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想许多事。”
梁邺犹不敢信,迟疑开口:“想什么?”
“好多。”她道,“刚开始是想祖父,总觉得对不起他。然后想到薛家,想到阿耶,我却记不起来阿耶的模样了。最后又想到今天,想到白日里的风,茶馆雅间的月洞窗,窗外是老杨树,郁郁葱葱的……”
梁邺心跳如鼓,他掰过善禾的身子,整个人欺身上去,两臂撑在她肩侧。
“善善,”他只觉嗓子灼烫,“……你可想过我?”
善禾平躺在他身下,顿了顿,努力挤出个笑靥:“我要如何才能不想你?”
四目相接,梁邺默然望了善禾一瞬,旋即俯首含住她唇瓣,细细咂吮起来。
两具身子很快贴近。
这遭的快意是先前数次都无法比拟的,因善禾不再那般推拒,是真正地与他敞怀,真正地接纳了他。他也额外地温柔了些、慢了些,把时间拖得更久,仿佛要将春宵的每一刻皆记下心,留待以后细细回味。
帘帐晃荡,金铃微响。藏在帐与铃之后的摸索、嘤咛、放纵,只他们看得见,只他们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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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宝宝们宝宝们!这两天可能又要隔日更了[爆哭]因为我暑假作业没写完,还有两篇论文[爆哭][爆哭]如果下午三点等不到就不用等,就是隔日更
第51章 她像个白瓷娃娃蜷卧臂弯……
梁邺通体舒畅地倚着软垫,怀里睡着肌肤微微发烫的人儿,但见她肌理莹白,滑腻如脂,墨发红唇,以及肩窝胸脯上才刚新烙的印子,浑似个白瓷娃娃蜷卧臂弯,教人心底软了又软。
善禾抬起头看他,薄汗将碎发粘在额前,她冲他笑了笑。他忍不住伸出手,替人把碎发拢上去,又忍不住把手留在她颊边,看她枕着自家的手渐渐阖目。
善禾枕在他的掌心,轻声叹道:“大爷,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也没有倚仗。”她曾以为自己能做自己的倚仗,如今却发现,在权势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梁邺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是犯痴了。你倚仗全无,那我是什么?”
“我能信你吗?”
梁邺听她这话问得认真,也不能不认真答起来:“善善,只消你真心同我过,该你的,一样缺不了。你要什么,只管同我开口便是了。”除了正妻之位。他没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善禾说那些功利的伤情话儿。
善禾这才悠悠睁眼,漆黑的眸子幽幽盯住他:“梁邺,我要的很少,我不要那些什么虚名,也不要那些什么风光,你肯给我一个地方安置我,安置晴月,就足够了。我性子柔弱,我知道的。但我还有点执拗,我也知道的。所以,你带我去京都,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我……我曾经与二爷的关系?你能不能就让我做个最简单的丫鬟,就说我是你捡来的、家生的,随便哪来的,但不要说我是那个被陛下抄了家的金陵薛氏女,好吗?”
梁邺默然片刻,应道:“……好。”
“还有,”善禾忙握住他的手背,“晴月是我家唯一的一个人了,你能不能……”她忍不住哭腔,“待她好一点点?不要打她,不要让人苛待她,等过些日子,我还想帮她选个好夫婿……大爷,我现在有了您,可是她还是只有我一个啊。她千里迢迢从金陵跟我来到密州,现在又跟我去京都,她没过过几日好日子,却无缘无故吃了那么多苦,我、我实在不忍心。上次她被打成那样,我恨不能去替她……”
她伏在梁邺胸前流泪,泪顺着肌肉.沟壑缓缓流下。
梁邺抚着她的一握清凉乌发,忽而很想感叹:原来这就是美人计啊。
她这般伏在自家身上,一丝.不.挂的,恳切求他。她身上还有他的气息、他的痕迹、烙着他留下的印子,他焉能拒绝?
于是,“好,善善。”
接下来的两日,梁邺已然彻底忘却午后来、用完晚膳便走的约定。在善禾这里用过晚膳后,他回去处理公务书信,善禾则去看望晴月。等善禾沐浴回来,他也已沐浴完毕,倚榻读书了。
卫嬷嬷倒不多见了,即便善禾与之遇上,也各走各路。善禾听彩屏讲,卫嬷嬷到底还是私下里去寻了梁邺,梁邺爽快地补了银子,但也同卫嬷嬷说:“薛娘子如今温顺许多,就是还有点儿拧,不过也罢了。嬷嬷不必与她计较,那个晴月也不用多管,帮忙照顾晴月的小丫鬟都裁了罢。横竖如今薛娘子屋里多了个妙儿,自能帮着照顾病人的。嬷嬷只替我打理大房庶务便是。”这番言语下来,梁邺是把善禾架到与卫嬷嬷差不多的地位,分明是把卫嬷嬷的权分了些出去,单晴月与妙儿二人,卫嬷嬷就管不着了,也使唤不动了。
尤其是妙儿,与船上人渐渐相熟后,大家才发现她原是个鬼灵精,偶尔还悄摸儿地刺卫嬷嬷两句,偏偏都能躲过去,躲不过去的,就好声好气跟卫嬷嬷福身道歉:“哎呀,卫奶奶,我年纪小,实在不懂这些。您就甭跟我这小心眼的一般见识,我回去,立即请薛娘子好好教我。下次再犯,我就让娘子掌我的嘴!”这番话,又是说卫嬷嬷应该大人有大量,老人有老量,不该小心眼同她个小丫鬟计较,又是暗示自己是薛善禾管的,要罚,就得请薛善禾来罚。后来有次真闹到善禾面前,善禾便效仿之前成敏的旧例,罚了妙儿一个月的月钱。卫嬷嬷也无可奈何。毕竟丫鬟吃穿用度皆是主家供给,短一月钱银,原不打紧。
六月三十日,画舫渐渐拢岸。船上仆婢穿梭忙碌,拾掇箱笼行装,梁邺也在搁书画的屋里,督着怀松、怀枫搬运字画。成安带着两人先自下船交割,不多时,喘着大气儿跑回来。梁邺手中正检查着梁老太爷的几幅墨宝,见成安如此,不由笑道:“倒少见你这仓皇模样。说罢,怎的了?”
成安喘着粗气,答道:“岸边两队人马,除了早前说好的欧阳老大人派来接咱们的人,施家也着人来接了!”
梁邺眸色一凛:“不用管,请欧阳家的小厮上船帮忙抬运行李罢。”
“这怕是不好。”成安喘吁吁道,“欧阳家派来的是林大管家,统共八九个小厮,两架马车。施家那边,舅太太和表少爷亲自过来了,乌泱泱的,好大一堆人。这会子表少爷正同码头的人说话,说是专程赶来接大爷您家去的!”
舅太太,也就是梁邺的亲舅母周太太;表少爷,自是梁邺的表兄施元济,现任六品营缮郎的。
这两年与施家走动疏淡,连上次老太爷的丧礼,施家也就派了施元济过来磕头悼念,说是舅老爷旧疾复发,不宜远途。梁邺兄弟俩心中自是不痛快的。
故而此番梁邺归京,只写信告予欧阳侍中。因梁邺如今身份不够,欧阳家只派遣林大管家来接,却也是合情合规矩。
这会子周太太、施元济贸贸然皆来迎迓,又特特与外人说是来接梁邺家去,显见得是要与欧阳家的人打擂台了。可周太太是四品诰命加身,施元济六品营缮郎,林大管家如何招架?梁邺夹在施家与欧阳家之间,着实难办。论血缘亲疏、论来人的身份地位,梁邺应当跟着施家走。论本心,他自然想去欧阳家借住。
梁邺脸色一沉,将几卷墨宝交与怀松:“老爷子的东西都仔细搁好了。把薛娘子喊过来,让她盯着。”说罢,领了成安径直下船去。
那厢善禾正同屋里的人收拾东西,蓦地,怀松请她过去,说是大爷让她帮忙盯着搬运字画。这一路上,善禾面上虽沉静跟随怀松过去,实则心里头迅速盘算着。自她来到梁邺身边,她完全是个丫鬟地位,每日只应付梁邺的软磨硬泡,偶尔应付应付卫嬷嬷,其他时刻都是自己过的,或陪着晴月过的,旁的再也没有了。
这会子让她帮忙安排字画等事,无疑是梁邺对她的信任重了些。这是好事。等梁邺完全信任她时,她便可想方设法偷出自己的奴籍文书了。
虽如此想,善禾口中还是装得乖顺些:“怀松,何事这般要紧?怎么忽地唤我?”
怀松便把方才成安所禀报的事清楚讲来。善禾一听,便知这遭梁邺怕是不能如愿了,施家派来的人,论亲疏、论品秩,皆压过欧阳家林管家一头。值此殿试当口,若拒了母族盛情,传出去只怕清誉有损。
果不其然,善禾刚盯着小厮们把书画装拢完毕,外头已喧声大作。凝神细听,但听见有人吆喝着:“手脚都仔细着!磕碰了梁大爷的物件,回去仔细太太剥你们的皮!”
旋即又响起一道女声,端的稳重:“成天价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回头先揭了你的皮!”
那吆喝声便收了劲,换上一股告饶的声气:“母亲饶命!”
善禾猜到这便是舅太太周氏与表少爷施元济了。忙忙招呼了书画室的小厮们一句:“东西搁好了就出去给舅太太跟表少爷请安。”
说罢,善禾先敛裙去了,朝面前这对母子福身作礼。梁邺跟在他二人之后,冷着脸。
周太太见是个丫鬟,随意匀了点眼风:“嗯,起来罢。邺哥儿,此间也是搁行李的?”
梁邺淡声道:“嗯,全是搁书画的。”
施元济点点头:“各有多少项?”
“书法七十六卷,藏画四十二幅。”
周太太颔首:“是了,你祖父生前尤擅书法,连宫里还收了两卷呢。”她一壁往书画室去,一壁转头笑问:“邺哥儿,老爷子当时留下多少幅手泽?”
善禾忙垂头让出一条道,以便周太太一行人进去。眼前足影囊囊,忽而一双玄色皂靴行至善禾视线之内,蓦地停住。那人抬起手,捏了捏善禾下巴,低语:“回房去。”
善禾把头垂得更低,道一句:“好。”要走,那厮却不放,扣着她的下巴,反就势在她颈间恣意一捻,揉了下她穿了金耳坠的耳垂,这才把她松开,大步流星往里头去了。
室内的人已生了怪,转头,恰见一朵翩跹衣袂消失在门廊。周太太微蹙眉:“邺哥儿,怎的了?”
梁邺走进,敷衍答道:“二十来幅,我与阿邵各一半。”顿了顿,他笑,“不过,泰半留在密州了。”
善禾回房时,她的行装已被搬得差不多了。彩香与彩屏正坐她屋里,见她来,彩香忙站起来,笑:“娘子忙好啦?”
善禾含笑点头:“你们怎的也过来了?外头不忙么?”
彩屏嘴一努:“来避难!”
彩香瞪了她一眼,方道:“施家的人不是上船帮忙了么?他们人多,平素干活又都熟悉,卫嬷嬷就让我们歇下了。等会儿把晴月扶下去,就再没有我们的事了。”
彩屏忍不住道:“这倒稀奇!租船的是大爷,行李也是大爷的,这施家的一来,好像什么都是他们的了。连我们也要听他们安排调遣,还说我们碍手碍脚,什么人呐!都是人下,谁比谁高贵!”
善禾忍不住笑开:“乐得清闲岂不好?咦,卫嬷嬷呢?”
彩屏白眼翻上天:“臭老妈子墙头草,这会子她又是施家出来的经年体面的老嬷嬷了!跟我们可不是一派。”
“这话倒也不虚。”善禾笑道。她一径儿走过去,揽着彩屏肩头坐下,彩香趁势斟了盏茶,搁在善禾面前。
善禾同她笑笑:“多谢。”方对彩屏道:“过些日子卫嬷嬷怕是要挨罚了。”
“挨罚?”彩屏来了劲,“谁能罚她?大爷那般敬她,谁来罚她?”
善禾道:“自是大爷呀。”
“我倒弄不明白了。”
彩香跟着这句话眼睛转了转,咂摸出善禾的意思来。她迟疑道:“娘子的意思,这回施家能这么准地知道我们哪日靠岸停船,是卫嬷嬷说的?”
善禾点点头:“大爷二爷都不喜欢施家,今天欧阳家也来了人了,足见大爷原先的计划是在欧阳家借住的。偏偏施家过来人了,来的还是舅太太、表少爷,你说,我们这圈人里,谁最可能跟施家来往?”
第52章 一家子亲戚骨肉,全是心……
彩香听了,不由点头称是。过了片刻,她又问:“可卫嬷嬷也知道大爷二爷对施家有怨,她还这样冲上去出头?她又不是蠢的。”
善禾一笑:“是啊,卫嬷嬷不蠢,她眼光长远着呢。端看一样,如今大爷、二爷能走动的亲戚,有多少?”
彩屏追上话:“这我知道,这些年过年过节,可不只有二老爷、四姑奶奶、五姑奶奶那儿么!还有些远点儿的,中间拐着好几个弯呢,平素走动得少。”
“是了。二老爷是老太爷的庶弟,四姑奶奶、五姑奶奶虽也是老太爷的妹妹,但因是外嫁女,到了大爷、二爷这一辈,其实已算不得近了。真个与大爷、二爷最亲的亲戚,其实还是施家,舅老爷说到底还是太太的亲兄长,是两位爷的亲舅舅,不比梁家那些隔了一层的堂叔叔、堂伯伯来得亲?”善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所以,重修旧好是势在必行的,如今就缺个人撕个口子出来,这样才有一方好先服软、主动修复关系。大爷这会儿心里头不舒服,到底还是把人领进来了,实则他自家心里也清楚,到了京都,光靠欧阳老大人还是不够的,欧阳老大人也有自己的儿孙,可施家是血亲呐。”
彩香不由感叹道:“是啊,卫嬷嬷这会儿充了黑脸,惹大爷不痛快,其实长远来看,她是两头讨好呢。”
彩屏夹在中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无力地望了望善禾:“这般说来,大爷就算罚她,也是做个样子?”
善禾点点头。
彩屏咬唇:“那她日后岂不是越来越嚣张!”
几人絮絮说着,妙儿已来喊人过去帮忙扶晴月下船。善禾忙领着二彩过去了,几个丫鬟拥着晴月下得船来。待到岸上,方发觉这次施家带的人马实在不少,光马车就四辆了,更不用说小厮们。善禾纳罕之际,卫嬷嬷已站在她身侧,冷眸道:“这就是天子脚下、京都气象。”
善禾眸也不错开,只笑:“怪道都说嬷嬷见多识广呢。”
卫嬷嬷如今已很不敢听薛善禾的好话儿了,只怕她又绵里藏针。应了一句,自去招呼小厮们搬运。
善禾望着她忙碌背影,心下一壁感叹卫嬷嬷确实是得力奴仆,把事交给她,放心,一壁又想到这次梁邺带来的这些丫鬟小厮,起初她还困惑,何须这么多人,她甚至自作多情地怀疑过是为了更好地圈住她。现在想来,怕他早有开宗立府、做场面的意思。他确实是用心机、擅谋略之人,走一步看三步的,又要在京都立足,又要设法把她抢来,又要瞒着阿邵,其间怕是也做过许多别的事。他这样的人,合该前途似锦。
思及此,善禾不由又深望了望这个京都。世道承平,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踏在这片土地上,好像日子有许多奔头,人生有许多希望。难怪都说去京都挣功名、博前程,待在这儿,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是密州与康州、乃至金陵都不曾有的感觉。
她暗暗在心中祈愿,祈愿盘桓在京都的盛世国运也能将福泽渡至自己身上,而后她能顺遂地在此挣脱牢笼。
上得马车后,约莫行了几炷香时辰,方转入一条沉静街道内。车速渐缓,终至二门停稳,众人才渐次下车。梁邺、施元济因是骑马,早已与女眷们分道而行,连小厮们也不见踪影了。周太太下车后立即指派人手搬运行装,又张罗着预备晚间家宴。善禾、卫嬷嬷等则由周太太身边一位管事妈妈引着,挎着包袱一路行至苍丰斋。
这苍丰斋乃是昔年施家老夫人颐养天年之所,紧邻施府后花园,仅一墙之隔。自施老夫人寿终正寝,此斋已空置了八九年光景。此番接梁邺家来,由于筹备时日太短,府中其余空院,或嫌狭仄,或嫌老旧,或处花园深处,与姑娘们闺阁过近。挑来拣去,终是选了这苍丰斋安置。
卫嬷嬷分派各人屋子:彩香、彩屏自是一处;妙儿需照料晴月,亦同住一室;荷娘与另一粗使丫头共住……如此安排下来,个个妥帖,唯独善禾住处叫她犯了踌躇,一时拿捏不定。善禾便道:“在船上时已同大爷禀过,我与晴月她们同住就是了。”卫嬷嬷听了,自是顺意,寝居之事便如此定下。
直忙到黄昏时分,诸般物事方才渐渐归置停当。只是梁邺始终未归。
暮色四合,成敏等人提了食盒回来,卫嬷嬷忙问梁邺行踪。成敏笑道:“忙哩!刚到时便随表少爷去拜会了舅老爷,拜完舅老爷,又赶着去拜见姨太太,紧跟着又奔了玄武大街欧阳侍中府上赔礼,舅老爷、表少爷也是一道过去的。才刚回府,前头家宴已开,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了。”
卫嬷嬷听得梁邺这般劳碌,心疼得直蹙眉:“竟忙成这样!想是午膳也不曾好生用。”
成敏笑说:“午膳是在姨太太府上用的。”
卫嬷嬷叹道:“那倒也罢了。”
恰逢彩屏正站在旁边分派各屋晚膳,听见“姨太太”三字,不由插嘴问:“姨太太?哪位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