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胜秋:“我确实收到一张请帖,然学业为重,我推拒了。”
书生很是遗憾,也不知道是遗憾杨胜秋收到帖子却没有去,还是遗憾杨胜秋没有跟着张兄李兄一起住进诏狱。
杨胜秋问道:“可是那诗会上出了问题?”
书生低声说道:“那场诗会中出了几首好诗,不到一日便传遍京城,这一次被锦衣卫抓走的,除了张兄和李兄这两位诗会的组织人,便是写那几首诗的人了。”
杨胜秋懂了,定然是这些诗出了问题,他暗中松了口气,来京之前,方大儒便叮嘱过他,不要参加那些书生们办的诗会文会,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京城藏龙卧虎,但也危机重重,他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必须步步为营。
然而如杨胜秋这样想的年轻人只在少数,更多的是满腔热血,愤世疾俗。
其中被抓的那位姓张的书生,素来有小孟尝之称,他在书生之中人缘极好,有很多手头拮据的书生都曾得到过他的资助。
现在他无缘无故被锦衣卫抓走,便有人振臂高呼,为他鸣不平。
几十名书生跑到锦衣卫衙门前,要求锦衣卫释放张书生和其他书生。
他们并非白身,都是有功名的,锦衣卫不能像驱赶普通百姓那样把他们轰走,更不能全都抓进去,这里是京城,锦衣卫虽然可便宜行事,却也不能把这么多人全都抓进诏狱。
锦衣卫无奈,只好叫来了国子监的人,由国子监出面,把这些书生连劝带吓,好不容易才送走。
而经此一闹,那些被抓的书生写的诗词,再一次传遍京城。
以前没有留意的人,现在终于看清楚了,这些诗词竟然全都是嘲讽皇室绝后的。
什么无根,什么断絮,总之,只要不是文盲,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在讽刺。
宗室的老头子们坐不住了,就连那几位在家养病的,也挣扎着要去太庙撞头,以死谢罪,梁王一脉要断后了,他们这些亲戚全都有错,他们没能给梁王留后啊,没脸去见祖宗了,还是现在就去撞死吧。
永嘉帝,你们又哭又喊怎么没有一个真的去撞死呢。
结合之前乌鸦示警的事,百姓们陷入了恐惶之中,如今梁王要断后了,是不是又要乌鸦示警了。
虽说那是上天的意思,可是谁也不想看到那么多的乌鸦啊。
尤其是宗室的老头子们,他们想要进宫向永嘉帝当面哭诉,然而永嘉帝不见,这也难不倒他们,备上马车,出城去了,直奔长寿宫。
这下子轮到太上皇烦了,这些老头子,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修炼了,原本过上三五年就能成仙的,现在倒好,修为后退了好几年,怕是还要再等十年八年才能飞上那九重天快活逍遥。
这一日,永嘉帝接到了太上皇的口谕,让他不要再拖了,不过就是一道圣旨的小事。
事到如今,即使没有太上皇的这道口谕,永嘉帝也不想再拖了。
九月初九,重阳日,一道圣旨打破了梁王府的平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梁世子赵廷晗年已长成,淳良方正,仁孝友爱,伦序当立,承继亲王位......”
随着这旨诏书,赵廷晗正式成为梁地新主。
而随着这旨诏书,另有一道圣旨,赵廷晗之弟赵廷暄年已十六,特准入国子监读书。
如果说,第一道圣旨已经让聂氏心沉谷底,那么这第二道圣旨,对于聂氏而言便是如遭雷击。
在赵廷晗活过中秋之后,聂氏也曾想过,皇帝会让赵廷晗继承王位,她也安慰过自己,即使赵廷晗做了梁王,那也是她的儿子,她仍然是梁地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现在赵廷晗真的继承了王位,聂氏还没有来得及再次自我安慰,便听到了令她震惊得几乎原地爆炸的消息。
皇帝让赵廷暄去国子监读书!
什么读书,分明就是让他去京城为质!
是了是了,赵廷晗回来了,他尚未成亲,即使成亲也不可能立刻就生下儿子,而小世子都是年满五岁方可进京,否则年纪太小,说不定会死在路上。
因此,无论赵廷晗是自己生还是过继儿子,那都要六七年后方能送到京城做质子。
而梁王府并非只有赵廷晗这一个男丁,还有赵廷暄。
赵廷晗的儿子尚不知在何处,赵廷暄这个亲弟弟却已经十六岁!
大雍立朝之后,虽然都是由世子世孙做质子,但也有过叔叔代替侄子做人质的先例。
两代之前,北燕王继位后一直无子,连生几个女儿,无奈之下,只能由北燕王的亲弟弟进京为质,那位公子在京城做了十年质子,北燕王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可是小侄儿年纪太小,无奈之下,叔叔又替侄子在京城住了五年,五年之后,叔叔已经三十多岁,方能回到北燕。
可是也该他倒霉,他回到北燕不过三年,北燕王便死了,年方八岁的小世子回来继位,成为新的北燕王。
小北燕王只有八岁,没有亲兄弟,于是这做质子的名额再次落到叔叔头上。
好在叔叔在京城做质子时没有闲着,生了三个儿子,便在这三个儿子当中挑选了一个去京城做了质子。
因为有了这个先例,所以现在永嘉帝让赵廷暄进京为质,毫无争议。
但是聂氏却已经晕死过去。
她一直都和乔贵妃通信,难道是她写得太含蓄,乔贵妃没能领会她的意思,没有替赵廷暄在圣上面前美言?
聂氏回忆她给乔贵妃写的每一封信,越回忆越后悔,为了儿子,她写得露骨一点又如何?
也怪那乔珍珠,不通文墨,太过粗鄙,竟然看不出字里行间中的深意。
聂氏一病不起,这一次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的。
然而就在此时,乔贵妃的信又到了。
在这封信里,乔贵妃看似无意,讲起了北燕王叔为侄儿为质的往事。
看着看着,聂氏的眼睛亮了。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段发生在一百年前的往事。
却原来,那位八岁的小王爷继位不久,便染上天花,一命呜呼!
他没有嫡亲兄弟,又未成亲,于是这王位便落到了叔叔头上。
那位做了整整十五年质子的叔叔,在他三十一岁时,继承了侄儿的王位,成为北燕之主。
现在的北燕王一脉,都是他的子孙。
第74章 前有荷塘后有竹林(两章合一)
聂氏病了一场,赵廷暄因要侍疾,可以暂缓进京。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聂氏至少要病上一年半载时,她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病好了!
九月末,寒意袭来,红消翠减,满目凋零,梁王胞弟赵廷暄踏上了进京之路。
赵廷晗继承王位,以及赵廷暄去做质子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吴地。
赵时晴先是欣喜,再是担忧。
欣喜的是大哥终于继承王位了,他们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
担忧的是她去过京城,她亲眼目睹身为质子过的是什么日子,二哥自幼长在绮罗丛中,蹭破油皮都是一件大事,这样的二哥,身处京城那样的虎狼窝里该如何自保,但愿聂氏这次不要糊涂,派些没用的东西跟着二哥一起进京。
不愧是被聂氏视为妖精的人,赵时晴全都猜对了,聂氏还真如她担心的这样,把赵廷晗和赵云暖安排的人,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全都替换了,换上了她所谓的心腹。
赵云暖原本挑选了四名王府暗卫,这四人跟随父王多年,不但武艺超群,而且忠诚可靠。
另外,赵云暖还出面,说服了已经准备荣休养老的史先生陪同赵廷暄一起进京。
史先生曾是父王的幕僚,是看着他们姐弟长大的。
得知这五人与自己一起进京,赵廷暄没有异议,毕竟从他记事起,这五人便已经在父王身边了,父王用过的人,当然靠得住。
然而去了一趟遂宁宫,赵廷暄便郁郁寡欢,母妃说他太傻了,这五个人虽然跟过父王,可是现在他们早已投靠新主,眼里心里都是大哥赵廷晗,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
自古在家里便有奴大欺主一说,更何况还是京城?
考虑了整整一晚,赵廷暄终于鼓足勇气找到赵云暖:“姐,我,我听说史,史先生,身体一直不太好,京城寒冷,他,他,他......”
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母同胞,赵廷暄一张嘴,赵云暖便猜到他要说什么,心中涌起一阵失望:“你不想让史先生去京城?”
赵廷暄面红耳赤,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要为史先生着想,他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离乡背井......终归不太好吧......”
赵廷暄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就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
赵云暖声音冷冷:“这是母妃和你说的?”
赵廷暄连忙解释:“母妃没说,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姐,你误解母妃了,我们都是母妃的亲生骨肉,她都是为我们着想。”
瞬间,赵云暖什么也不想说了。
她强忍着把赵廷暄轰出去的冲动,说道:“陈非四人呢?若是你不想要,也可以换掉。”
“要,要,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让他们离乡背井不太好......”
赵云暖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赵廷暄说的是“他们”,这个“他们”当然不会是专指史先生一人。
“换人吧,他们四人的家眷都在梁都,谁不想一家团圆呢。”
话外音,谁想跟着去当人质啊。
赵廷暄忙说不会换,可是到了临行的前一天,还是给这四人每家送了一份厚礼,把这四个人换了下来。
这样一来,跟随赵廷暄进京的人里,便都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了,文有他现在的夫子和两名清客,他原本的两名伴读都是梁都的官宦子弟,他要去京城为质的消息传来,这两名伴读就被家里接回去了,于是聂氏便快马加鞭给娘家送信,让娘家挑选了两名聂家子弟,做为赵廷暄的伴读送往京城。
除了这两名聂家子弟,聂氏还请了聂家三房的二老爷和那两名伴读一起进京。
聂二老爷是秀才,赵廷暄一无封号二无官职,按制不能豢秀才以上功名者为幕,再说,聂二老爷是聂氏的堂弟,如果赵廷暄是梁世子,舅舅给他做幕僚无可厚非,可是赵廷暄只是白身,让聂二老爷做幕僚,肯定会惹人非议。
因此,聂二老爷此番进京,他的身份并非幕僚,而是赵廷暄的长辈,一位不放心外甥的好舅舅。
至于侍卫,按规制不能超过十人,毕竟京城的梁王府里也有侍卫。
赵廷暄换掉赵云暖拨给他的四个人,便带上他自己原有的十名侍卫,可是聂氏不放心,又以随从的身份,把自己的四名陪房塞到进京的队伍之中。
赵廷暄是第一次离开梁地,他从未去过京城,虽然知道为质不易,可是面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赵廷暄还是难掩激动。
一路之上,他每到一地都想出去走走看看,看看这不同于梁地的风土人情,可是不到十日,新鲜劲一过,赵廷暄便觉得索然无味。
在梁都时,只要他出门,看到的都是恭敬的笑脸,他的马车停驶在大街上,其他马车会自觉为他让路;梁都数得上的铺子,但凡新到了稀罕的物件,或者推出了新菜新点心,都会优先请他品评。
可是离开梁都,尤其是出了梁地,便没有人认识他了,起初他还觉得这样别有一番乐趣,但是当他面对客满的酒楼,被小二说要在外面等着的时候,他便什么乐趣也没有了,想要发火,发火也没用,你是谁啊,知道这酒楼是谁开的吗?就凭你还想来这里当大爷,撒泡尿好好照照。
赵廷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到了下一座城池,他便不想出门闲逛了,就连饭菜也是让人去酒楼买了带回来。
离京城越近,天气便越是寒冷,赵廷暄虽然带足了御寒的衣裳和手炉,可还是被那呼啸的北风差一点刮走。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
话未说完,一大口冷风灌进口中,透心凉,心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