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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钦天监所言,自午后天色就灰蒙蒙的,眼看就要落雪珠子。
这样的天气,宫女内侍们都尽量不出门,在火炉边烧水的活计成了小宫女抢着干的,若运气好还能偷偷烤些栗子和红薯。
各宫的甬路前,只有零星的人影行色匆匆,赶着办完差事回去烤火。
莲池旁。
一道穿着藕荷色斗篷的单薄身影正悄无声息的走来,此时天空已经有雪花飘落,天气倒不十分冷,四处格外静谧。
待走到假山旁时,她抬起脚在一旁的石板上蹭了蹭鞋尖儿上的泥水,为了要干净,她没直接站在更为稳当的土地上。
忽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吴选侍?”
来人猛地抬头,似乎没料到有人认出她。情急之下,她头上的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庞。
果然是吴选侍。
还不等她问出口,面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忽然伸出手,将她往池边猛地一推。
吴选侍本就没站稳,直接摔到了冰面上。
原本冬日里莲池冰结得厚,甚至能做冰嬉,不知怎么的,她竟听到有什么碎掉的声音,顷刻间冰面龟裂,只听“扑通”一声,吴选侍还来不及惊呼,就掉进了冰水里。
她身上穿着大氅极为累赘,衣料中的棉花很快会吸饱水,带着她往下坠。
“救、救命——”
看她在冰水里挣扎,从始至终一直遮面的女子,终于露出了真容。
“薛顺仪?!”
吴选侍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薛顺仪弯起唇角,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事不过三,你早就该闭嘴了。”
今日落了雪,湖面会很快再次结冰,吴选侍很快就被会冻死在水里。
到时候就真的死无对证。
正当她心中石头放下,准备离开时,原本晦暗的御花园中忽然依次亮起了灯。
薛顺仪还来不及走开,只见身边有人将她团团围住,熟悉水性的船娘利落地跳入水中,将冻得满脸发青的吴选侍给救了上来。
不对,这不对——
“薛顺仪,你、你竟然要杀死我——”吴选侍身上裹着厚厚毯子,哆哆嗦嗦的由宫人扶着,却还不忘伸出手指指着薛顺仪。“就是你,当年就是你害我落水——”
中计了!这本就是个圈套!
薛顺仪慌了神,张口就要辩驳,可她目光望见不远处的凉亭,身子像是被定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被宫灯照亮的凉亭中,竟然站着皇上和薛姈!
第116章 “她骗了您!”……
薛姈落后天子半步, 目光平静的望了过来。
雪越下越大,隔着飘落的雪花,仍清晰地看出薛顺仪眼中的震惊和愤怒。
吴选侍有备而来, 瞧见帝妃二人, 她当即挣扎着起身。
“皇上救命!瑜妃娘娘救命!”女子凄厉的嗓音刺破了寂静, 回荡在御花园中。“薛顺仪要杀我!”
薛顺仪回过神来,又气又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扭身越过围住她的人,直往吴选侍身上扑。
她攥住吴选侍湿透的衣领,对着那张透着青白色的面颊, 厉声喝到:“闭嘴!是你冤枉我!你竟然设圈套害我!”
下一刻, 薛顺仪就被身强力壮的嬷嬷们拉了起来, 她不顾仪态地拼命挣脱, 金钗掉落, 发鬓也随着散乱。
“皇上, 妾身冤枉——”
赵徽面无表情的道:“都带去凝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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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裹在冷风里越下越密,可室内却温暖如春。
凝雪堂中, 薛姈拢了拢镶着一圈雪白皮毛的衣袖, 目光淡然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薛顺仪。
踏入凝雪堂后, 她一改方才的癫狂之态,挺直腰杆安安静静地跪着。
她抬眼先是幽怨地望着坐在主位上的天子,旋即又转向了陪坐的薛姈, 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恰在此时,吴选侍被人搀着走了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去换衣裳,只来得及穿了件厚实的斗篷。女子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苍白的脸上,更添了些许惹人怜惜的娇弱气质。
赵徽神色冷淡的扫过跪得膝盖生疼的薛顺仪, 却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莫非皇上是在等皇后来?
她脑海中闪过念头。
这是后宫事,皇上对皇后算得上敬重,自然不会越过皇后去。
下一刻,一道清婉悦耳的女声打破了她的想象,竟是薛姈开了口。
“带吴选侍进去换件衣裳。”
吴选侍连忙摇头,她推开了身边宫人的搀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求皇上和娘娘给妾身做主!”吴选侍跪得摇摇欲坠,完全靠着意志才能支撑没倒下。“妾身发现薛顺仪就是当年还妾身落水的的人,她竟要杀人灭口!”
如今后宫掌权的人是薛姈,明知道俩人的关系,皇上竟还是放权给了薛姈吗?
薛顺仪心猛地一沉,旁边吴选侍的声音都变得飘忽起来。
“别着急。”薛姈命人扶着吴选侍起来,赐她坐在圆凳上。“事情原委,你先说与皇上和本宫听。”
“妾身自从失去三皇子后万念俱灰,日日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还险些酿成大错。”她眸中含泪望着主位上的帝妃二人,哀声道:“就在前不久,妾身想起游湖落水时曾闻到过一种特别的香味,头就晕得厉害。”
她本就是苦主,又主动忏悔过错,后面的话就多了几分可信。
说到此处,吴选侍的语气骤然急促起来。“妾身猜测那日从游船跌落,并非意外,也并非被人推入水中,而是有人在妾身的饮食或是周围的东西里动了手脚——”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妾身托人去内务司询问去年二月前后妾身宫中支领物品的情况。”
“后来妾身的宫女盈香偶然听到有人得知真相,还要跟真凶进行交换,便照着两人话中接头的暗号,乔装打扮想问清事实。”
“妾身等来的竟是薛顺仪,她一言未发就将妾身推入湖水中。”
“再后来的事,皇上和娘娘亲眼所见……”
吴选侍说得声泪俱下,神色凄楚,到后来竟不能自抑,整个人都不住地轻颤着身子。
薛姈微微动容,却并没有直接下定论,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薛顺仪,你可有辩解之言?”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薛顺仪冷笑着仰起头,“且不论别的,为何皇上和瑜妃出现得如此及时?”
吴选侍心中有准备,当即道:“妾身怕那人说了又反悔,特意求瑜妃娘娘给妾身做见证!”
薛顺仪神色倨傲,并未顺着今日的事说,她看了一眼薛姈,自顾自的道:“皇上亲口承认我救了吴选侍,难道瑜妃想要推翻皇上的决定?”
听到她的话,吴选侍拿帕子抹着眼泪,手也微微一顿。
薛姈平静道:“救人和害人本就是两件事,皇上赏罚分明,你知道救人能得到嘉奖,先害再救未尝不可。”
她面色沉着,语气中并未带着任何私人情绪,只理智地进行分析。
薛顺仪怔了怔,一时没想到如何反驳。
“引诱吴选侍来此的人,不正是你吗?”薛姈从容地连续反问,“你既认为有诈,为何又主动入了圈套?”
薛顺仪顿时语塞。
“皇上,落水的那一处湖面,该让人查一查是否动过手脚。”薛姈不欲再多费口舌,转而对天子道:“若真是人为导致冰面变薄,薛顺仪就是有预谋而为。至于别的内情,还可以细细追查,相信也能得到真相。”
赵徽颔首,寒声道:“就照着瑜妃的意思办。”
天子话音落下,吴选侍激动地起身就要谢恩,却因在冷水中泡过受了寒,身子直打晃。
“来人,用暖轿送吴选侍回宫,再传太医给她瞧病。”薛姈当即吩咐。
宫人和内侍恭声应是,立刻执行。
仍旧跪在地上的薛顺仪眼神倏地转而幽暗,她不信今日的事情里没有薛姈的手笔,偏偏皇上竟信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朝着薛姈轻轻一笑。
“瑜妃娘娘,皇上可是十足的信任您,您呢,又可能信任过皇上?”
她的声音轻缓,语气莫名古怪,听上去让人极不舒服。
“还请皇上屏退左右,妾身有事相告。”
赵徽不悦的抬了下眸子,只是事关瑜妃,他淡淡道:“你们先下去。”
在宫中知道秘密多了从不是件好事,刘康顺知情识趣,连忙领着众人退下。
薛姈脑海中嗡鸣声响,拢在袖中的手指捏紧,隐约猜到了薛顺仪要说的话。
她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绝不承认,这是整个侯府隐藏了十数年的秘密。无论是问到祖父还是薛景洲,为了家族体面,都会死死瞒住。
“她入宫近两年,又给您生下了皇子,她曾跟您提过她的真实身份?”
“皇上,薛姈一直都在骗您。她才不是我三叔的女儿,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薛顺仪攥紧拳头,将深藏在心里的秘密吐露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看向皇上,却未如愿看到皇上眼底的震惊。
赵徽面不改色,淡声道:“朕岂会不知自己身边人?”
薛姈怔了下,脸上看起来镇定,心里已然乱上。
她从未对皇上吐露过身份,皇上是真的得知,还是故意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