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菩珠想了想,试探问:“郎君在生气?”
“珍珠?”谢执砚没有回答她,而是视线垂下,非常耐人寻味地问。
盛菩珠心脏一跳,有些不敢直视他,轻声解释:“珍珠,是妾身的小名,小时候家里长辈取的。”
谢执砚看了她好一会儿,蓦地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盛菩珠惊呼一声,本能攥紧他胸前的衣襟。
“为何叫珍珠?”谢执砚低沉道。
盛菩珠脸颊微红,仰头去看他,雪白的贝齿
在饱满的唇瓣咬了一下,有些腼腆温声解释:“因为妾身小时候爱哭。”
“祖母说哭多了对眼睛不好,所以给我取字珍珠,是希望我往后能少哭些。”
谢执砚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是这个原因。
盛菩珠见他好似依旧不解,便用无辜的表情看他:“家中的妹妹们都有小名,菩瑶出生时恰逢小满,加上哭声洪亮,阿耶阿娘问过祖父的意思,便取意‘小满’,四月中,小得盈满。”
“二妹妹明淑身子弱,长辈希望她如青松,年年长青康健,所以叫‘松年’。”
盛菩珠仰起头,语调轻快:“三妹妹明雅,家中长辈唤其‘百枝’,因为百枝松年,长寿长青。”
“郎君可有小名?”
谢执砚眸色变得很深,嗓音低缓:“母亲曾唤我‘退之’,只是后来觉得退之不好,我不该再退,后来常叫我三郎。”
“夫人名唤珍珠,可见是家中的宝贝。”
他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特别是要将‘珍珠’二字衔在舌尖,含化了,反反复复地碾磨千百遍,才肯喊出来。
微哑的语调,烫得盛菩珠身体一颤,连落下的鼻息都带着诱惑,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别这样喊。”盛菩珠眼帘轻阖,不敢看他。
“为什么不能?”谢执砚把人轻轻放到榻上,宽大手掌捧住她的脸,拇指在眼睑下方按了按。
那从小听到大的名字,被他缓而深地缠绵在唇齿间,酿出别样滋味,连同渐渐拉长的尾音都潮潮地,透着勾人的缱绻。
无论是轻了,还是重了,只要从他薄薄的唇里念出来,只会叫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生出更多的贪念。
不能再这样下去,疲惫和睡眠不足已经让她难以保持冷静,像是那种要醉酒的状态。
盛菩珠眼睫轻眨,薄瓷似的侧颈稍稍朝后仰,绷出一道月牙似的弧度,无力道:“我不知道,可能有些不太习惯。”
“珍珠。”谢执砚又喊了一声,呼吸喷湿了她的耳廓。
他把字咬得缓,压得重,非要叫她听清了才甘心:“听久了,总会习惯。”
盛菩珠张着嘴,说不出话,呼吸很重,眼眸润得像晨间笼着薄雾的山川,她跪坐在床榻上,愣愣看着他。
谢执砚摊开掌心,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按了按,抬眼微微一笑:“早些休息,我该上朝了。”
直到柔软的锦衾罩下来,盛菩珠才回神,她勉强打起精神问:“我伺候郎君换朝服。”
“天寒,你不必起身。”谢执砚抬手,指腹擦过她沾着泪水,显得越发浓密的长睫。
心底不禁想到,难怪叫“珍珠”,果然是爱哭。
帐子垂下来,盛菩珠蜷着被子,睁着眼睛往外看。
谢执砚背着光,就站在伸手就可以触到的位置。
她能清楚地看清,他把身上的常服一件件褪下,直到空无一物,再一层层穿上繁琐的朝服,一丝不苟的动作,并不需要人帮,清雅蕴藉像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
盛菩珠盯着男人薄而矜贵地抿着的唇,不露峥嵘的狭长凤眸,浓睫稍垂,像是天光尽头的山水,潋滟是错觉,温润才是本质。
绯红朝服,冷白肌肤,过分端正,只剩澄澈的素色,无声似美玉雕琢的白玉扇,只适合供在琉璃龛里,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怎么还不睡?”谢执砚穿戴整齐,抬手挑开帐子。
盛菩珠回神,咬着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有些睡不着。”
“不累?”
盛菩珠摇头,然后又点头:“累的。”
“但天色已亮,我等会儿要去给母亲请安,祖母夜里恐怕也在伤心着,我得用心劝一劝,白日还有管家的事要忙,马上就是新年,需要费心的地方很多。”
谢执砚听完,平缓的眉心蹙起:“管家的事,有母亲在,你不必忧心。”
“祖母那里,父亲昨日已经让人去接姑母回府,有姑母相劝,你也只管放心。”
谢老夫人除了三子外,还生有一幺女,名唤谢韵。
谢韵嫁的是荥阳郑氏,随夫去了魏州,好在魏州离长安不算远,乘车最多也就一日就能赶到。
盛菩珠还想说什么,谢执砚却在床榻上坐下来,伸手把她连同锦衾一同抱了起来。
“睡吧。”
“我抱着你。”
“等你睡着,我再走。”
盛菩珠心跳加快,觉得他不光是视线,连呼吸都带着重量。
虽然小名叫珍珠,时不时会落下珍贵的眼泪,实际上自从阿耶离世,她就很少再哭,除了谢执砚归家,在床上被他弄哭的那几次。
但是现在,她躺在他的怀里,帐幔低垂,不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她的丈夫,像抱着孩子一样把她抱紧。
宽大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背脊,一下一下轻拍,偶尔停在某处轻轻揉按,替她化开白日在马背上颠簸出的疲惫。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睡吧。”谢执砚嗓音沉缓,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和。
盛菩珠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眼皮渐沉,把头往他怀里拱了拱,像是要闻清他身上的味道。
“娘子。”
“先用午膳,若还是困,等消食后再休息也不迟。”
杜嬷嬷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嗯,我不要。”盛菩珠眼睛都没睁开,慢悠悠翻身,根本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娘子,再睡,夜里该失眠了。”杜嬷嬷提高声音。
盛菩珠闭着眼睛,脸颊蹭在软枕上,很慢地坐起来,勉强睁开眼睛:“什么时辰?”
“快午时了。”杜嬷嬷道。
“嚯!”盛菩珠大惊,急急去寻放在脚踏上的鞋子,人也跟着清醒。
“那来不及了,议事厅的事可有处理好,还有母亲那边可起了?”
“祖母身体如何,可有请太医?”
杜嬷嬷一边替她擦脸,一边叹息道:“娘子您莫急。”
“议事厅那里,公主娘娘派了宫里的嬷嬷帮着处理,老夫人身子尚好,昨日夜里用了汤药,今儿已经能吃得下东西。”
“谢家姑奶奶方才也已经入府,这会子正在颐寿堂陪老夫人用午膳。”
“是长公主娘娘担心您错过用膳的时辰,饿坏了身子,才吩咐奴婢先喊您先吃了吃些东西,再继续休息。”
盛菩珠缓了口气,等用完午膳,就起身去望月阁给寿康长公主请安。
“父亲,母亲。”
谢怀谦点了点头,很张扬锐利的五官,笑容温和:“不必多礼。”
“去吧,陪你母亲说说话。”
“是。”
谢怀谦去了书房,寿康长公主朝盛菩珠招手问:“可是三郎她委屈你了?”
怎么会。
谢执砚对她,其实挺尽职尽责。
特别是,盛菩珠想到今日早晨,她像个孩子一样,被他抱在怀里哄睡,脸颊不受控制泛红,赶紧摇头否认:“没有,三郎他对我极好。”
“真的?”寿康长公主明显不信,“我的儿,你瞧着倒是比三郎回长安前,瘦了一些。”
盛菩珠不禁摸了摸脸颊,她倒是没有太注意,只是胸脯的位置,好像还比之前紧些,只是这话不太能说得出口。
寿康长公主把人拉近了,越看越满意:“管家的事你不必操心,我出天长观,定是要开春后再走,议事厅的事往后就让严嬷嬷替你管。”
“明年开春,也就是三郎他祖父的忌日,你祖母准备让大房过些时日就回博陵住一段时间,一则思过,二则为老爷子尽孝。”
“回博陵?”盛菩珠惊讶。
寿康长公主突然笑起来:“谢氏的根在博陵,老侯爷的衣冠冢也在博陵。”
“谢举元犯错,没有只有他一人受罚的道理,既然有错,那就大房一家子受过。”
“是您的意思,还是郎君的意思?”盛菩珠咬了一下唇,小声问。
寿康长公主似笑非笑:“不是本宫的意思,也并非三郎授意,而是由你父亲提出。”
“父亲?”
“对。”
寿康长公主红润的唇透着些许深意:“大房不省心,那就先远远地送出去,等什么时候省心了,再回来。”
盛菩珠疑惑:“可是大伯到底也是朝中重臣,圣人会同意?”
“本宫那兄长,恐怕心里千百个愿意。”
“一百鞭子下去,别说上朝,就是连半条命都要没了。”
“以本宫皇兄向来爱猜疑
的心性。”提起圣人,寿康长公主眸中笑意并未达眼底,凤眸荡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嘲弄,“若不顺水推舟允他谢举元回博陵休养半年,那才是事出反常。”
第6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