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冬日清冷,多在院子各处摆一些颜色艳丽鲜花。”
“不过还有小半月准备,时间上倒是来得及。”
盛菩珠站起身,长发逶迤在背脊上,更衬得她小脸莹白,细润如脂。
用过早膳,时辰尚早,一行人慢悠悠穿过抄手回廊,等到议事厅时,时辰正好。
王嬷嬷候在廊下,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世子夫人。”
“嬷嬷不必多礼。”盛菩珠淡淡点头。
王嬷嬷笑得有些勉强,不由想到前几日才提起的那一桩婚事,大房郎君和盛家二娘子相看才有些苗头,就因为世子一句话,直接作罢。
她家夫人但凡涉及子女们的婚事前程,总会争强好胜,偏偏又争不过把自己再次气病了,加上在老夫人面前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王嬷嬷就怕这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子夫人,会暗暗记在心里。
眼下大房管虽然还留着对牌和账册,但终究管不了事,又临近年关,待大长公主回府过年,若是一个不好,恐怕是要连着一起怪罪的。
王嬷嬷心底惴惴不安想着,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收不住。
盛菩珠语气一如既往温和,让人给王嬷嬷添凳,然后指了指等候在前厅的绣坊娘子,轻声道:“伯娘病重,清慧虽出月子身子还弱着,都不宜劳累,所以就劳烦王嬷嬷待会抽空费些心思检查一番,冬衣样式可有差错。”
“若无差错,我再着人送去。”
王嬷嬷不敢耽搁,赶紧起身上前查看。
绣坊的管事娘子吴氏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笑着让人将衣裳一件件摊开,由王嬷嬷仔细比对册子上记录的颜色花纹以及样式。
恰好这时候三房夫人窦氏也到了,她有些局促站在花厅前。
“婶娘。”盛菩珠含笑起身,大大方方朝窦氏行礼。
“你不必多礼,嬷嬷说衣裳送来,正巧我有空就亲自来看看。”窦氏对上盛菩珠那张绝美的脸庞,就更紧张了。
“嫂嫂。”谢令仪和谢令晞跟在窦氏身后,很乖巧的模样。
盛菩珠温和点头:“你们看看哪里需要改的,可以直接和绣坊的娘子说。”
王嬷嬷手脚麻利核对完册子上的图案,脸上也是松了口气:“老奴一一比对过,细节花样上和册子上记得一样,没有分毫差错。”
“那就劳烦嬷嬷先把冬衣送过去。”盛菩珠拿起笔,在面前的册子上勾了几笔,缓缓吩咐。
“是。”
等王嬷嬷一走,谢令仪就转了个身,慢慢挪到盛菩珠跟前,小声喊:“嫂嫂。”
“衣裳有不喜欢的地方?”盛菩珠在记账,笔尖吸饱墨汁,很随意地问。
谢令仪摇头:“没有,我很喜欢。”
“我……我只是有别的事,想求嫂嫂帮忙。”
盛菩珠挑眉,温和望着谢令仪,从容不迫把笔搁下:“你先说,但我不一定会答应。”
谢令仪纠结握紧了手,她苦着一张脸小声说:“今年的腊八冬猎,嫂嫂能让我不去吗?”
盛菩珠听了这话,沉默地往身后的圈椅靠了靠,杏眸微深:“每年冬猎的名额各府都有定数,府里不止你一个未嫁的女郎。”
“为何如此笃定是你?”
谢令仪心虚不敢抬眼:“那日我在书房外,不慎偷听到父亲和大伯的谈话。”
“所以呢?”盛菩珠等着谢令仪接下来的话。
“嫂嫂,大伯同我阿耶说,今年腊八宫里要替太子选妃。”
“三妹妹和四妹妹年纪还小,所以大伯属意我去参加冬猎。”
盛菩珠坐着没动,身体却往谢令仪那边侧了侧:“你不愿?”
“嗯。”谢令仪点头,很平静地分析道,“太子妃能有什么好的,有了正妃,肯定会有侧妃,侍妾就更不必说。”
“若真是好事,四妹妹年岁再小也已经及笄,以大伯和大伯娘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替四妹妹争,反而拱手让给我。”
谢令仪轻轻咬住唇:“所以我想请嫂嫂帮帮我。”
盛菩珠眼神依旧的温柔,眼底却没有笑意,她意有所指问:“那妹妹想让我怎么帮?”
谢令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我若装病不去冬猎,我还有妹妹令晞,我自己不愿之事,自然不能把因果落在妹妹身上。”
“所以我想请嫂嫂帮忙的事情,并不是不去冬猎,而是冬猎我想与嫂嫂一起,等到了行宫,嫂嫂就对外宣称我病了。”
盛菩珠朝谢令仪勾了勾手,见她乖乖俯下身,于是抬手,在她软软的脸颊一戳,眼底终于荡出淡淡的笑:“好,我帮你。”
谢令仪眼眶微红,差点哭出来。
她就算表现得再沉稳,到底从小在家中被保护得好,短短几句话而已,她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
“令仪,谢谢嫂嫂。”肩上像卸下一个很重的担子,说话时,声音在抖。
“不必谢我。”
“是你自己凭诚心说服我。”盛菩珠示意她擦擦眼睛,“可别失态,叫人看出端倪。”
窦氏带着幼女检查完冬衣,正在心里反复斟酌该
如何开口合适,就看见王嬷嬷满头大汗从廊下跑来。
“这是怎么了?”窦氏紧张地问。
王嬷嬷喘了一口粗气,哭丧着脸:“清慧娘子和我们长房二娘子的衣裳相互做反了,这可如何是好?”
盛菩珠朝绣坊管事娘子睇一眼,微微皱眉。
“不可能呀,都是按照府里给册子上做的,怎么可能做反了?”
王嬷嬷连汗都来不及擦,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沓裁剪衣裳时良好的尺寸,声音干涩道:“恐怕是手底下的人粗心,把两位娘子的名字写反了。”
“清慧娘子的尺寸做成了我们二娘子清姝的衣裳。”
“二娘子正在屋里闹,说是要在腊八那日穿出门的。”
盛菩珠拿起两件冬衣仔细看了看,薛清慧之前有孕,养得胖,以为月子不会很快瘦下去,所以衣裳尺寸裁剪很宽大。
“弟妹那边怎么说?”
王嬷嬷苦笑一声:“清慧娘子因为早产,倒是比预想中瘦了许多,衣裳虽然做成了二娘子的尺寸,她穿在身上反而刚刚好。”
盛菩珠了然,难怪谢清姝要闹。
这就相当于,全府上下都做了新衣,只有她一个人穿不了。以谢清姝的性子,估计是想一想都能发疯的程度。
“不知现在重新做,可还来得及?”盛菩珠考虑一番,看着绣坊娘子问。
绣坊娘子慌忙躬身告罪:“世子夫人,真不是奴家不愿,只是临近新岁,每日该出的衣裳已经排得满满当当,若要在腊八前赶出来,肯定来不及。”
盛菩珠沉思道:“若只做裁衣,缝制,精细的绣纹我另请绣娘,这样可来得及?”
绣坊娘子掐指算了一阵,点点头:“可以,奴家这就回去重新准备衣裳要用到的料子。”
盛菩珠写了一张笺子让耐冬递过去:“你把这个交给霓裳阁掌柜,只说是我相求,她定会应下。”
绣坊管事娘子赶忙双手恭敬接过:“是,奴家定在腊八前把衣裳重新制好。”
事情处理完,议事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盛菩珠还算平静,负责管家,虽然出了差错总归不好。
但是当初裁衣量制尺寸那日,正巧是秦氏病倒前后,真论起来是谁手上出的乱子,还当真不好说。
大房听涛居。
秦氏头戴抹额靠在大迎枕上,次女谢清姝坐在一旁哭红了眼睛。
“母亲和哥哥们病了,嫂子身子弱也无暇顾我,许是长嫂恼了我们大房一家,才故意让人裁错了我的衣裳。”
秦氏被吵得头痛欲裂:“你怎么会这样想?”
谢清姝气得腮帮子鼓鼓,无理取闹道:“难道不是吗?”
“为何全府上下,偏偏就我的衣裳出了岔子,不是独独针对我,还能针对谁?”
秦氏瞪了女儿一眼:“你这话在我面前闹闹脾气就好了,可别胡乱说出去。”
“你长嫂这人,性子瞧着虽冷傲了些,但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行事端庄的女郎。”
谢清姝气狠了,就顾不得遮掩,什么话都往外说:“长嫂肯定是因为上回二兄让我送石榴的事生气,虽然那石榴是二兄仔细挑出来最好的,说是为母亲和大兄的事赔礼道歉。”
“我那日态度不好,长嫂就没接石榴。”
“所以记了我的仇。”
秦氏先是一愣,身体无端生出一阵冷意:“什么石榴?”
“就是……”
谢清姝眼神躲闪,含糊其辞道:“就是二兄院子里那株石榴树结的果子。”
秦氏脸上神色一僵,她根本不敢往深想,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你二兄还让你送过什么?”
谢清姝摇摇头:“没有了,二兄受伤后,就是日日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发呆,有时候能坐一整天,他连话都不愿与我说。”
秦氏深深吸叹口气,知子若母,自己生的次子是什么样的性子,就算这两年变得再生疏,她多少也猜到一些。
若真是这样,他娶不了盛家二娘子,反倒是好事。
因为心底那个可怕的念头,手掌紧握成拳,指甲都快掐进掌心的嫩肉里,秦是像是感觉不到一样盯着次女道。
“石榴的事,你日后莫要再提。”
“不过是一件衣裳错了尺寸,你又不差那一件。”
“如果你大嫂嫂来问,你就说我之前给你做的两身新衣还未穿,腊八正好用上。”
谢清姝嘴唇抖了抖,话都没开始说,眼泪不要钱似的滚下来:“阿娘您怎么能这样。”
“您不是不喜欢长嫂,为何这点小事都要维护她。”
“还不如趁着冬衣这事,说长嫂管家失德,坏了她的名声,阿娘也好夺回管家权。”
“女儿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秦氏的确不喜欢二房一家子,她要给儿子拼前程,哪怕求菩萨求祖宗,媳妇生产时命悬一线,她心里想的也是未来的嫡长孙。
平日总会忍不住会阴阳怪气,但就事论事,大事上她争这些,就算明知是错的,她也必须去做,因为一旦不争,那就什么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