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下回给我下帖子,记得给狸奴的那一份,这样母亲和祖母就能同意让我带上狸奴一起去。”
“这个带着。”盛家大夫人将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塞进盛菩珠手中,“我念了许久的经,是去岁在庙里替你求的平安符。”
盛菩珠垂眼点头,忍下泪意:“冬寒,阿娘要注意保暖。”
“去吧。”
“天色不早。”
“回到府中你记得要去给长辈请安。”盛家大夫人仔细交代着。
“嗯,女儿知晓。”
临上马车,谢执砚上前半步,虚扶住盛菩珠的腰,他对前来相送的长辈颔首:“日后得空,我会带菩珠回来小住。”
他说完,抬手很自然地从杜嬷嬷手中接过大氅,亲自替她穿戴。
也不知是不是落雪的缘故,盛菩珠恍惚一瞬,连他脸上神色都快看不清,只瞧见他抬手的刹那,袍角金丝线绣的花纹忽然掀起一片碎星般的流光。
而谢执砚沉沉嗓音许下的承诺,直白认真。
“菩珠”二字,第一次从他口中这样坦然说出来,听起来如同恩爱多年的夫妻。
诧异的情绪从心底一闪而过,盛菩珠赶紧收敛心神,告诉自己千万别被男人的美色所引诱。
“走吧。”谢执砚朝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盛菩珠扶着他的手,稳稳爬上马车。
谢执砚眸光落在她雪白的后颈上,那里有一抹算太明显的痕迹,更像雪中无声绽放的红梅,那是昨夜他因失控而留下的咬痕。
他们一共在明德侯府小住整半月,直到昨日夜把她惹得连哭都是嘤咛的闷哼,身子简直抖得不像话,到最后就连抬眼瞪他的力气都没有。
所以今儿午膳一过,盛菩珠就向长辈提出要回靖国公府的事情。
谢执砚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妻子睡到晌午,那也是因为过度劳累所致是情有可原。
至于夜里频繁?
不!
一夜都没有七次,这怎么能叫频繁。
回到靖国公府,简单洗漱,还没来得及去给老夫人请安,谢执砚就被一道口谕召进宫中。
“祖母,孙媳回来了。”
“圣人口谕,郎君匆匆去了宫中,等晚膳再来给您请安。”
申时一刻,盛菩珠进了颐寿堂。
“哟,菩珠终于回来了?”秦氏也在,腔调一如既往有些尖酸刻薄。
老夫人当即笑着朝她招手。
“快来,坐我身旁。”
“你这孩子,前日不是还让嬷嬷给我捎话,要在家中再多住两日,怎么不等明淑身体大好再回?”
老夫人本想夸一句,还是家中养得好,结果上上下下一打量,盛菩珠瞧着清减了许多:“可是家中二妹妹的事,让你过度思虑了?”
秦氏煞有介事接过话:“这么大的事,菩珠操心也是应该的。”
“正经人家的郎君,谁会在婚前就和表妹勾搭上,这刘氏和他那嫡子当真是猪油蒙了心,连轻重都不分了。”
盛菩珠默默听着,一时没插得上话。
秦氏虽然时常刻薄,又有一定要生嫡长孙的执念,但是对于晚辈吃穿用度方面,她向来大度,加上谢氏族规,婚前不置通房,婚后不得冷落妻子。
所以百年谢氏的郎君,基本上少有纳妾,房里就更不会有乌烟瘴气争宠的事发生,除非是发妻三十无子,经过双方长辈默许,纳一良妾,生下孩子后,记到妻子名下当作嫡子抚养。
而秦氏一共生了两儿两女,长女谢清婉出嫁多年,长子谢明宗娶薛清慧为妻,只余下还未及笄的幺女谢清姝,和在战场上伤了腿,深居简出的嫡次子谢既言。
她的夫君谢举元是文臣,一心修道,这些年除了秦氏这个正妻外,身边跟着的除了年纪大的嬷嬷也就是小厮。
秦氏在妻妾一事上,可谓是顺风顺水,她说起男人的花花心思,就比任何人都有底气,也比任何人都看不起像长兴侯世子这样胡乱作为的郎君。
“我瞧着,菩珠回家这一趟清减许多,等会就让大厨房煮一些补气血的送过去。”秦氏难得没有阴阳怪气。
盛菩珠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心虚。
她回娘家半个月,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要昏睡到午后,有时早膳没吃,有时连午膳一起错过,然后一觉到黄昏。
因为睡得太久晚膳也没胃口,偶尔吃撑了夜里睡不着,然后就翻来覆去闹出动静,最终结果是被男人摁在床上彻底消化。
这……能不瘦么。
一想到罪魁祸首,盛菩珠暗暗咬牙,面上还是温婉道:“家中妹妹的事,孙媳的确忧心多日,不过请祖母放心,二妹妹的身子瞧着已无大碍,至多精细养上一段时日,总归没有落下病根子。”
老夫人念了一声佛,后怕拍了拍盛菩珠的手:“好孩子,都已经过去。”
“万幸婚事顺理成章退了,太后娘娘听闻也同样震怒,已经下旨夺了那刘氏的诰命,薛家那位郎君在国子监想必也没脸再待不下去。”
“当时三人从大理寺放出来的时候,好多人都去瞧见了,他表妹肚子恐怕都到了显怀的月份,里外都是一摊子烂账。”
“这种老少都烂透的人家,长安城只要心疼女儿的父母,想必都不会把家中娇养的姑娘,嫁到这种地方受苦。”
“他日后若想娶一个优秀的女郎掌家,那绝对难于登天。”
“这也算是恶有恶报。”
盛菩珠笑了笑:“我家老祖宗也是这样说,叫明淑不用急,女郎晚些嫁人,又不是什么坏事。”
“的确不是什么坏事,以后大燕的郎君有谁能娶明淑为妻,是他的福气。”说到这里,老夫人忽然侧过身,嘴角笑容和蔼。
她抬起手,把盛菩珠鬓角的碎发拂至耳后:“执砚娶了你,也是我们靖国公府的福气。”
“眼下清慧临近产期,你大伯娘要照顾清慧,又要兼顾着府里大小事,只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我想了许久,你三婶娘性子内向,若是她代为掌家,恐怕会被那些厉害的媳妇子拿捏。”
“你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掌家的事迟早要学起来,不如趁着这一回,你和大伯娘好好学,先管上几个月,提前了解一下家中的事务,心里也有个底?”
管家一事,盛菩珠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只是她性子懒散惯了,一个琳琅阁就够让她费尽心思,更何况别的,所以她从不主动提,也不与秦氏争,觉得维持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更为省心。
可惜秦氏不是这样想的,在她的观念里,她的嫡子谢明宗因三个时辰之差,没能成为府中世子。而管家权就成了秦氏唯一能与二房争一争高低的底气,她哪里愿意让出半分。
“母亲说得有道理,清慧腹中的孩子眼看就要九个月,管家的事的确是该早早安排起来。”秦氏感到浑身发冷,指尖掐进掌心里,面上却笑得得体。
“只是菩珠还年轻,对府里的仆妇嬷嬷人情往来一概不熟悉,这一下子全都接过去,恐怕要搞个手忙脚乱。”
老夫人嘴角边的笑意更深了,她点点头:“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当初你刚嫁进府中,也是这样过来的,菩珠聪慧,我看只要你愿意尽心教,她总归能学得很快。”
秦氏心里怄着气,面上却不敢拒绝,她正想拿盛菩珠未育有子嗣来拒绝。
眼尾余光就看到盛菩珠站起来,朝她福了一礼,又转身朝老夫人道:“祖母,菩珠还年轻,加上郎君归家不久,我难免操心郎君每日吃穿用度,难以一心一意管理家事。”
“嗯
。”老夫人点头。
盛菩珠弯唇一笑,抱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孙媳觉得清慧生产在即,府里正是要万分上心的时候,若是临时换人,恐怕会闹得下头的人也不够上心。”
“所以孙媳觉得,还是让大伯娘管家为好,若实在忙不过来,孙媳再跟着大伯娘处理一些家中不要紧小事。”
秦氏听完,都差点没忍住要给盛菩珠磕一个了。
她实在无法相信,管家权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还有人会主动拒绝。
老夫人皱了皱眉,许久没说话。
直到秦氏扛不住花厅里的安静,她有些着急站起来:“母亲。”
因为太过着急,袖摆不小心掀翻了茶盏,琥珀色的茶水浸湿了她的衣裙,可眼下秦氏根本顾不得这些,她心里只有管家权一事。
“罢了。”老夫人无奈叹了声。
“菩珠懂事,她说得也没错,清慧生产在即,管家一事的确不适合换人。”
秦氏胸腔里那口快要憋死的气,终于喘上来,她因急剧的情绪起伏双颊涨得通红,人晃了晃撑着桌案坐了回去。
老夫人抬起眼泪,看向秦氏:“大事由你负责,但府中一些琐碎的事,你可是酌情让菩珠替你管理。”
“毕竟清慧生孩子是大事,是要鬼门关走一遭的,你可别因小失大。”
“蒋嬷嬷,你去里间拿条巾子来。”老夫人拧着眉心,语气也比往日严肃一些。
秦氏一抖,听出来这是对她的警告,毕竟她也清楚,只要自己的儿子一日不是世子,她就永远不可能名正言顺掌管这个家。
这些年给她的一切权利,家中这位婆母只要一句话,就能随意夺走,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长媳腹中能顺利诞下长孙,有了这一层保障,她才能有足够的底气。
秦氏接过蒋嬷嬷递上前的布巾,心里压着各种想法,她根本不敢多留,坐了一会儿就提出告退。
等秦氏走后,盛菩珠站起来,有些愧疚道:“是菩珠埋没了祖母的一番苦心。”
“菩珠,与你无关。”
“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夺去她的管家权,不过是试一试你大伯娘的态度罢了。”
“可惜了。”老夫人眼中沧桑一闪而过,“当初执砚比明宗早出生三个时辰,你祖父又亲自为执砚请封世子,这就成了秦氏她心里的一根刺。”
说到这里,老夫人声音发沉:“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就算明宗能比执砚早出生,靖国公府世子也只能是寿康长公主娘娘肚子里生出的孩子。”
盛菩珠一愣,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个原因。
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把话给咽回去。
百年谢氏,是前朝就有的谢氏,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自然藏了许多不能见光的秘密,就像她一直想不明白,长公主娘娘那样的性子,怎么能够大半时间住在天长观清修。
为何谢执砚明明是靖国公府世子,偏偏从年少开始,就被圣人以各种借口养在宫中。
“不说了。”
“都是过去的事,到头来委屈你了。”老夫人握住盛菩珠的手。
“不委屈的,祖母。”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管家,但我知道这是我作为世子夫人的责任。”
老夫人神色淡淡:“但凡秦氏要有你半分的通透,也不至于二十多年了,还是钻在那个牛角尖里根自己犟。”
“晚间执砚回来,你告诉他,不必刻意过来请安。”